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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夜裡燒退,出了汗,」他大聲說,「你摸摸這裡——皮膚光鮮!他非常喜歡那鹽片,喝起牛奶一股貪饞相。」他掀開蓋住孩子的睡布,那孩子帶著睡意對他笑。一群耆那教和尚這時麕集在廟門口,不做聲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們知道,基姆也知道他們知道,那老喇嘛是怎樣遇到他的弟子的。他們彬彬有禮,前夜並沒有露面,更沒有講話或做出手勢打擾師徒二人。太陽一升起,基姆便向他們答謝。

  「謝謝耆那教的神祗,老兄,」他不知那敬神祗之名,只好這樣說。「燒真的退了。」

  「瞧!看!」喇嘛滿面春風望著招待他已三年的那些僧人。「從古到今誰有過這樣的徒弟?他走世尊醫人的路子。」

  耆那教如今正式承認印度敬的所有神祗以及生支與蛇。他們穿婆羅門僧衣,遵守印度教階級法的每一點。可是因為他們認識並且敬愛這位喇嘛,因為喇嘛是老年人,既求道,又是他們的客人,又因為他年已七十,精通玄理的住持作長夜談,他們喃喃表示贊同。

  「別忘了,」基姆俯身細看那孩子,「這個病可能會復發。」

  「要是您的法術高深,就不會了。」孩子的爸爸說。

  「可是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走了。」

  「這是真的,」喇嘛對所有的耆那教僧人說,「我們現在一起去進行我常常講的搜尋。我一直等到我徒弟成熟了。你們瞧瞧他!我們往北去。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這掛單之處,啊,多位善心人。」

  「我可不是乞丐。」農夫抱著孩子起立。

  「別動,別打擾聖者。」一個僧人喊道。

  「你走吧,」基姆對他耳語,「在大鐵路橋下等我們,看旁遮普所有神祗的面上,帶吃食來——咖喱、煮熟的豆子、油炸糕和甜食,尤其是甜食,快去!」

  基姆站在那裡,又瘦又高,身穿暗色長袍,一隻手掐著念珠,另一隻學喇嘛那樣祝福,雖然餓得臉色蒼白,卻更顯得法相莊嚴。一個英國人看到了,也許會說他像教堂彩色玻璃窗上一個年輕的聖人,其實他不過是個正在發育的孩子,肚子餓得發暈罷了。

  離別儀式既長又正式,前後重複三次,把喇嘛從西藏請來的那位光頭銀面高僧「尋求者」並沒有參加。他照常獨自禮佛打坐,其他的僧眾人情味很重,紛紛把些小東西送給喇嘛——例如檳榔盒、上好的新鐵筆盒,和食物袋等——同時告誡他外邊多危險,不過也預言他的搜尋必會功德圓滿。基姆這時蹲在廟階上,從沒覺得這麼孤寂過,使用聖查威爾學校的語言暗自咒駡。

  「可是這要怪我自己不好,」他下結論,「跟馬哈布在一起,我吃他的飯或是羅幹大人的飯,在聖查威爾是每日三餐。現在在這裡必須好好地動腦筋照顧自己。而且人又不在良好體態訓練中。現在多想吃一碟牛肉!完了嗎,聖者?」喇嘛舉起雙手,用典雅的中文誦出最後的祝福。「我放債在你肩膀上,」他說,廟門這時關了,「我想年紀一大筋骨僵硬了。」

  有個身高六尺的人靠在你身上,穿過一裡又一裡的熙攘街道,腳步可不容易穩定,何況基姆還帶來大捆小包之類上路用的東西,所以到達鐵路橋陰暗處,不禁竊喜。

  「我們在這裡吃東西。」他堅決地說,那身穿藍袍的賈特農夫帶著笑容出現,一手提籃一手抱著兒子。

  「快來吃,法師,法師們!」他從五十碼外嚷道(他們是在第一個橋跨下淺灘旁,別的餓和尚看不到)。「有飯和好咖喱,糕又熱又有阿魏的濃香,還有奶酪和糖。我的小王爺——」這句話是對他小兒子說的,「我們要讓這些聖者看看我們朱倫朵爾地方的賈特人是付得起報酬的……我聽說耆那教人不吃生的東西,可是,」他很有禮貌地掉頭望著寬闊河面——「只要沒人看見,也就沒有什麼階級觀念。」

  「而我們,」基姆,背轉過去,替喇嘛盛了滿滿一葉碟的吃食,「是超乎所有階級的。」

  師徒倆不聲不響地猛吃美味食物。基姆把小拇指上最後一點糖汁舔掉了後才發覺那賈特農夫也是一身旅行打扮。

  「如果順路,」他粗裡粗氣地說,「我就跟你們走。神醫可不是常找到的,孩子仍然薄軟,然而我可不是窩囊廢。」他拿起一根五尺長的鐵箍竹棒揮舞。「賈特人有愛吵架之稱,這並不確實。除非惹怒了,我們就像自己的水牛那樣馴順。」

  「好吧,」基姆說,「一根結實的棒子就是充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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