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卜林 > 基姆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
他向乾淨的小禪房環顧一下,頗為自得,有個蒲團,他盤膝趺坐在上面,面前有張不到二十寸高的柚木茶几,上面放著銅茶杯。一個角落裡有個小祭壇,也是雕花柚木的,上面供著一尊鍍金的如來佛像,佛像前面有一盞燈,一個香爐和一對銅花瓶。 「一年以前,妙屋那位佛像畫片看管人把這些給我,積積功德,」喇嘛跟著基姆的眼睛看去,「一個人遠離家鄉,這些東西帶來了鄉土之念;我們必須敬佛因為它點出迷津,你瞧!」他指著五顏六色的米堆,上面有個奇形怪狀的金屬飾件。「我在獲得比較清楚的證實之前,是我自己寺廟裡的住持,每天都以這個祭佛。這是把整個宇宙奉獻給世尊。我們西藏人就是這樣每天把整個世界獻給妙法。我現在雖然知道妙法不是燒香念佛就能得到的,現在還是這樣做。」他聞聞鼻煙。 「做得好,聖者。」基姆低聲說,他朝墊子上一坐,非常愉快也實在累。 「而且,」喇嘛笑說,「我也繪製輪回圖,三天畫一幅。他們帶來你的消息的時候,我不是在忙著畫圖,就是在稍微閉一會兒眼睛養神。有你在這裡真好,我一定向你表演,不是為了炫耀,而是因為你必須學習。洋大人並沒有這世界所有的智慧。」 他從幾下抽出一張有異香的黃色中國紙、筆和一錠印度墨,他以極簡潔的輪廓畫出六幅巨輪,當中是相連的豬、蛇和鵠(愚、嗔及慾),每一格裡都是天堂與地獄以及人生的一切機會。人們說是佛陀自己率先用穀粒在灰中畫的以教導弟子一切因果。自古以來已把它結晶成最美妙的習俗,圓中充斥千萬個小圓形,每根線條都有意義,沒有幾個人能詮釋這種圖畫式的比喻;全世界只有二十人能不依樣描繪而畫得一筆不訛;至於既能畫又能詮釋的則只有三人。 「我已經稍微學了一點繪圖,」基姆說,「可是這個實在是妙得無以復加。」 「我製圖已有多年,」喇嘛說,「從前只要在兩次點燈的時間之門就能完成一幅,我將把製圖之道傳授給你——不過要經過適當的準備。我還要把它的意義講給你聽。」 「那麼我們先去漫遊?」 「一面漫遊一面搜尋。我只是等你來一起出發。我得過一百次夢,每次夢裡都說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學問之門初次把你關起那天晚上所得的夢——沒有你我永遠找不到我的河,你知道,我一再排除這種想法,生怕這只是個幻念。因此那天我們在勒克瑙一塊吃糕的時候,我不肯帶你走,我一定要等到時機成熟而且吉利的時候才帶你走。我曾經從山走到海,又從海走到山,可是始終白費功夫,後來我記起本生經的故事。」 他向基姆說出他常對耆那僧人講的象與足鐐的故事。 「不再需要什麼證明了,」他恬然說完,「你是奉派來援助我的,沒有你援助,我的搜尋是白費功夫,所以我們將再度一起出門,我們的搜尋一定有把握。」 「我們到哪裡去?」 「這有什麼相干,世界之友,我說尋求自有把握,必要的話,河水會在我們面前從地裡湧出。我把你送往學問之門去,並且使你獲得智慧之寶。你的確回來了,我現在就可以看到一個醫王信徒,醫王的神壇在西藏很多,這就夠了。我們如今在一起,一切都跟從前一樣——世界之友——星辰之友——我的徒弟!」 他們然後講起俗事。值得注意的是那喇嘛從不詢問在聖查威爾學校裡生活詳情,對洋大人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也一點不好奇。他的腦子完全想的是以往的事,追憶他們第一次的美妙旅行的每一步,一面搓手低笑,直到像一般老年人那樣忽然蜷作一團睡去。 基姆望著塵埃飛舞的殘陽餘暉在內院中消逝。把弄他的鬼匕和念珠。貝納爾斯在神祗面前蘇醒的世間最老城市,市籟晝夜喧囂,聲撼牆垣,就像海浪拍堤。偶爾有個耆那僧人走過內院捧著一點東西祭神,一面走一面掃視,惟恐傷生。一盞油燈亮起,晚課聲隨之而來。基姆注視星星在深沉濃黑的暮色中一個一個升起,直到後來在祭壇腳下昏昏睡去,那天夜晚他夢中所說的都是印度語,沒有一個英國字…… 「聖者,有個昨日施藥給他孩子的要來。」他說,那時是淩晨三時,喇嘛一醒了就要出發上路。「天亮時那個賈特人會到這裡來。」 「你提醒得好。不然我心一急,會犯下錯。」他坐在蒲團上,恢復掐念珠。「老年人真像孩子,」他愉然說,「想到一件事,啊,便馬上要做,不然就生氣甚至於哭!我在路上雲遊的時候,許多次遇見牛車阻路甚至於一陣灰塵便想跺腳,在好久以前,我還是壯年的時候,脾氣並不如此,可是說起來終究是錯——」 「聖者,可是你實在老了。」 「念既生便種下因,人不論老少病健,知與不知,又有誰能勒得住果?就是一個孩子或一個酒鬼轉動業輪,它能保持靜止不動嗎?徒弟,這是個既大又可怕的世界。」 「我想它很好。」基姆打呵欠,「可有什麼吃的?我從昨天起就沒吃東西。」 「我忘了你的饑渴,那邊有好藏茶和冷飯。」 「吃那些我們可走不遠。」基姆這時像一般歐洲人那樣,很想吃肉,而一所耆那教寺廟裡是不會有肉的。可是他並沒有立即帶了乞缽出去,他吃了冷飯直到天完全亮了,那賈特農夫這時前來,口吃地不斷道謝。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