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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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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了擁擠的勒克瑙車站的時候,看不見喇嘛的影子。基姆只好忍下失望的心情,上校把他連同收拾整齊的行李匆匆送上一輛四輪馬車,打發他隻身前往查威爾學校。 「我不跟你道別,因為我們將要再見面。」他大聲說,「要是你是有勇氣的人,那我們不但會再見面,而且要見面很多次,可是你還是未經考驗的初生之犢。」 「不過那天晚上我不是已經帶交過給你——」基姆居然大膽用平等稱呼的口吻——「一匹雄白馬的血統證明嗎?」 「小兄弟,有些事忘掉要好得多。」上校說,他那一眼神色好嚴厲,連基姆匆匆上車時都感覺到它的森寒。 基姆差不多五分鐘後心才恢復平靜,他以讚賞的態度嗅聞新空氣。「一座富饒的城市,」他說,「比拉合爾富,一定有很多好的街市,馬夫,到這裡的市街去逛一逛。」 「我只受命把你送到學校去。」馬夫用的「你」對白人是不客氣的。基姆用最清楚最流利的本地話指出錯誤,爬上駕駛座位,兩人取得了充分瞭解,上上下下地逛了一兩小時,不斷估計,比較並且欣賞,除了最繁華的孟買之外,沒有一個城市比得上勒克瑙那麼豔麗,不論你往橋上看或是從賑濟局頂上俯瞰王宮中的鍍金傘及城中綠陰茂林的樹,歷代君王興建了極華麗的建築物,建立了慈善事業,使城中擠滿了領養老金過活的人,也曾使它浸透了血。它是懶散、陰謀、奢侈的中心,和德裡分享居民操純粹烏爾都語的盛譽。 「一個美麗的城市,一個漂亮的城市。」馬夫身為勒克瑙人聽到恭維很受用,他把許多令人驚奇的事告訴基姆,如果是個英國嚮導,他就會講起叛變的事。 「現在我們到學校去。」基姆最後終於說。位在派提布斯的有名的老查威爾學校在耿姆提河岸占地極廣,校舍是一片又一片的白色矮房子,離市區有些距離。 「裡面都是什麼人?」基姆問。 「小洋人——都是頑皮機靈鬼,不過老實說,我曾經駕車送他們來去車站,從沒有見到有一個像你這位小洋人這麼精明強幹的。」 當然嘍,這馬夫所受的訓練是從來不認為他們有什麼不對的。基姆又和某條街上上面窗裡出現的一些風流女郎鬼混了一番,在互相恭維中他表現得當然很好,他正讓馬車夫做最後一次放肆,忽然他的眼睛在漸漸暗黑的暮色中見到長牆邊有個人。 「停!」他喊道,「停在這兒,我一時還不到學校去。」 「可是這樣來來去去的,誰付車錢?」車夫發惱說,「這孩子瘋了嗎,上次停了跟一個舞女講話!這次是個和尚。」 基姆跳下車,低頭頻拍黃袍下盡是灰土的腳。 「我在這裡已經等了一天車。」喇嘛平靜的聲音開始說,「不,開始的時候有個弟子護送我,是貝納爾斯特丹卡廟我那朋友派他在路上服侍我的。不錯,我吃得很好,我什麼都不需要了。」 「你為什麼不跟那庫魯女人在一起,啊,聖者,你是怎麼到達貝納爾斯的,自從分手之後,我的心一直牽掛你。」 「那個女人話講個不休,又頻頻為孩子索取護身符,把我弄得煩死了,我便離開她們,准許她送禮物以積功德。她這女人至少出手還算大方,我已經答應一旦有必要,我就回到她家去。後來一察覺自己孤零零地一個人在這又美妙的世界上,我便想到搭火車到貝納爾斯去。我認識特丹卡廟的住持,他跟我一樣,也是個探索者。 「啊!你那條河,」基姆說,「我把那條河忘了。」 「忘得這麼快,我的弟子?我從沒忘記它。可是離開你之後,我似乎應該到那廟去求教,因為你知道印度非常之大,前賢,兩三位前賢可能留下關於我們那條河的地點的記載。特丹卡廟裡曾辯論這件事:有人這麼說,有人那麼說,他們都謙恭有禮。」 「那就這樣好了;可是你現在做什麼?」 「徒弟,我幫你添加智慧就是積功德,那些為紅公牛服務的人中的僧人寫信給我說一切照我所希望為你辦的去做,我就寄去夠一年用的錢,然後我來看你,就像你現在看見我這樣,目送你進入學府之門。我已經等了一天半——並非因為我喜歡你——那不是不合大道的——而是,就像特丹卡廟的人所說的,你讀書的錢既然付了,我理當督促此事到底,他們極有力地澄清了我的疑慮。我曾經怕,我來也許是因為受感情的迷障所惑。並不是那樣……況且我得了一個夢,心感不安。」 「可是聖者,你一定沒忘記那大道和大道上的形形色色,你來當然有一點是為了要看我?」 「馬著涼了,已經過了喂馬的時間。」馬夫哀訴。 「到吉汗嫩去,跟你那不要臉的嬸娘待在一起別動!」基姆回頭怒說。「我在這世界上,煢甓一身,不知道自己到哪裡去也不知命運如何,我的心意是在我給你的信裡,除了馬哈布·阿裡以外,而他又是個巴塔人,我只有你聖者一個朋友,別離開我。」 「我也想過這一點。」喇嘛回答說,聲音發抖,「我如果在這以前我還沒有找到我那條河流,我顯然必須時時積功德,而自己保證你確是邁向智慧。我不知道他們將教導你什麼,可是那僧人寫信告訴我在整個印度,沒有一個洋大人之子會比你受的教育更好,所以我將時常來。也許你會成為像給我眼鏡那位一樣的老洋大人。」——喇嘛故意擦擦眼鏡——「拉合爾妙屋的那一位。這是我的希望,因為他是一道智慧之泉——比許多住持智慧得多……不過你也許會忘掉我和我們的會面。」 「飲水思源,」基姆感情衝動地說,「我怎麼能忘得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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