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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並沒有這樣做。不過他必須相信這孩子來到這裡,他自己的團隊——找他的紅公牛,就是一個奇跡。班奈特,你想一想,這是多麼難得的巧事,在整個印度只有這麼一個孩子,而在所有團隊裡,只有我們這個團在行軍時碰上了他!這真是命中註定的。對,告訴他這是天命,天命,你懂嗎?」

  他轉身折對喇嘛,可是和他言語不通。

  「他們說,」基姆一開口,喇嘛的眼睛就亮起來,「他們說我的命宮圖應驗了,把我引回到——可是你知道我是為了好奇而前去的——他們這些人和紅公牛那裡去,我必須到洋學校去讀書,變成一個洋大人,我現在必得假裝同意,因為至多只是不在你身邊吃幾頓飯,然後我會溜掉,順著大道到薩哈倫坡爾去。所以,聖者,在我回來以前你一定要跟著那庫魯女人走,千萬別離開她的牛車。毫無問題,我的星象是戰爭和武裝的人,你瞧,他們以酒敬灑,並且替我預備好有榮譽的床!我父親一定是個大人物,要是他們把我撫養,成為在他們之間有榮譽的人,那很好,如果不,那也好。不管怎樣,我一覺得厭膩,就一定回到你身邊,不過你一定要和那些拉吉浦爾人在一起,否則我就找不到你……哦。對啦,」基姆又說,「我已把你吩咐我說的話統統告訴了他。」

  「我看不出他何以還要留待。」班奈特一面在褲袋裡掏一面說,「詳細情形我們可以日後再調查——我會給他一個盧——」

  「只要給他時間。也許他喜歡這孩子。」維克托一面說,一面按住班奈特掏錢的手。

  喇嘛把念珠拖向前面,把大扁圓帽拉下蓋住兩眼。

  「他現在又能怎樣?」

  「他說,」基姆舉起一隻手,「他說,不要做聲。他要單獨和我講話,你們知道,他說的你們一個字都不懂,我想如果你們講話,說不定他會給你們一個很凶的惡咒。他一掐起念珠,你們知道,總是要大家靜下,不要出聲。」

  那兩個英國人聽得呆住了,只是從班奈特眼睛的神色看來,要是基姆接受喇嘛的宗教權威,那可有夠他受的。

  「一個洋人和洋大人的兒子——」喇嘛的聲音傷心刺耳,「可是沒有一個白人對這地方和風土人情像你知道得那麼多,這怎麼會是真的呢?」

  「什麼事,聖者?——可是要記住這只是一兩晚的事,要記得,我能很快地變裝,我再出現的時候,又將是在那尊參參瑪大炮下我初次對你說話的那個樣子——」

  「一個穿白人衣服的孩子——那是我第一次到妙屋去的時候,第二次你是個印度孩子,第三個化身將是什麼?」他低聲慘笑,「徒弟,因為我喜歡你,你便欺負了我這個老頭子。」

  「而我也喜歡你,可是我怎麼知道那紅公牛會把我搞到這一地步?」

  喇嘛再把臉蓋住,緊張地掐念珠,基姆蹲伏在他旁邊,揪住他的僧袍。

  「現在知道了那孩子是個洋人?」他低聲喃喃說下去,「就像管理妙屋的那位洋大人一樣。」喇嘛對白人的經驗很有限,他似乎在背誦一課書,「因此,除了洋人做的以外,別的他都不應該做,他必須回到他自己的同胞那裡去。」

  「只去兩天一夜。」基姆懇求。

  「不行,不可以那樣!」維克托神父眼看基姆身子朝帳篷口挨近,伸出一隻粗壯的腿加以阻止。

  「我不懂白人的風俗習慣。拉合爾妙屋裡那位管理佛像的僧人要比這瘦子和氣得多,他們將當我面把孩子帶走。他們會把我的弟子變成洋大人嗎?哭,傷心啊!這一來我怎麼去找我那條河?難道他們沒有弟子嗎?問他們。」

  「他說他很難過,不能再去找那條河了。他說,為什麼你們沒有弟子,別再麻煩他?他要洗清他的罪孽。」

  班奈特和維克托神父一時都回答不出。

  基姆見到喇嘛心裡難過,便用英語說:「我想要是你們現在放我走,我們會悄悄地走掉,並不搶東西。我們將像我被你們捉到以前那樣繼續去找那條河,我但願自己不是來找什麼紅公牛等那一套東西的、我可以不要它。」

  「孩子你從來沒替你自己幹過這麼一件好事。」班奈特說。

  「我的天,我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才好。」維克托神父兩眼緊望著喇嘛說,「他不能把孩子帶走,然而他是個好人——我敢說他是個好人,班奈特,要是你把那枚盧比給他,他會對你詛咒,把你咒個臭死!」

  他們大家不言語,只聽彼此的呼吸聲,長達三分鐘到五分鐘,喇嘛後來抬起頭,兩眼掠過他們凝望空際。

  「我是學佛修道的,」他痛心地說,「這是我的罪孽,我須受的懲罰,我使自己的假想——我現在看來只是假想——你是奉派來幫助我找那條河的,於是你的好心腸,你那彬彬有禮的態度和你年紀雖小卻通達事理的智慧,博得了我的喜歡,可是修道的人不能有任何欲愛,因為那些都是空幻,然後……」他引述了一段中國經文,接著又引述了兩段。「我偏離了道,徒弟,這不是我的錯,我看到眾生,路上那些新的人,和你看到這些東西那種喜歡的樣子,心裡都高興。我對你也暗自得意,一心一意以為你只是為我的搜尋而來的,現在我傷心了,因為有人要把你帶走,我的河離我好遠,這是我犯了戒律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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