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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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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軍人一蹺一蹺地走上前來,問基姆肯否賞臉,在他那裡過夜。村僧建議他接受,但是堅持廟裡應有款待喇嘛的光榮——喇嘛聽了非常率真地微笑。基姆從這張臉看到那張臉,得到自己的結論。 「錢在那裡?」他把老喇嘛叫到黑暗中去,對他耳語。 「在我懷裡,除了這裡還會有什麼別的地方?」 「把錢給我,快點悄悄地給我。」 「可是為什麼?這裡又沒有票要買。」 「我是你的弟子?是不是?難道我沒有保護你的責任?把錢給我,天亮時我就把它還給你。」他伸手到喇嘛腰袋上面的衣服裡把錢包抽出來。 「好吧,就這樣吧。」老喇嘛點頭,「這是個又大又糟糕的世界,我從不知道有這麼多人住在這世界上。」 第二天早上,村僧大發脾氣,喇嘛卻很高興。基姆跟老軍人過了一個極有趣的夜晚,老人取出他的騎兵馬刀,放在他的乾癟的膝上,講起那次士兵叛變,有些年輕軍官在墳中已有三十年之久,直到基姆起身去睡覺。 「這一帶空氣的確好。」喇嘛說,「我和所有老年人一樣,睡得容易醒,可是昨天夜裡我一直睡到大天亮才醒,連現在還困。」 「喝點熱牛奶,」基姆對於他認識的阿芙蓉癮君子提供過不少這類妙方,「我們又該上路了。」 「那條穿過印度所有河流的長路,」喇嘛愉快地說,「我們去吧。可是弟子,這些人,尤其是那位村僧,對我們熱情款待,應該怎樣報答?當然他們是偶像崇拜的,不過以後也許會悟道。給那廟一個盧比好嗎?那廟不過一堆石頭砌的,染成紅色,不過人心腸好的時候,向地方我們必須感激。」 「啊,聖者,你可曾隻身趕路過?」基姆猛地抬頭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喇嘛,像在回家啄食的烏鴉一樣。 「當然啦,孩子,從群魯到巴丹珂——在我第一個弟子死了以後。人們對我們好的時候,我們有所奉獻,山區所有的人都對我們好。」 「在印度可不同。」基姆淡然說,「他們的神是多臂的,很惡毒,別去理會他們。」 「我要送你一程,世界之友,你和那位黃種人。」老軍人騎著一匹腿股如柴的羸馬于黎明的黑暗中在村街上緩步而來,「我的心乾涸已久,昨天晚上記憶有如泉湧,對我真是一大恩賜。現在空氣中確有戰爭味道,我聞得見,所以把我的劍帶了來!」 他騎在小馬上長腿垂下,身邊是一柄長劍——手按在劍柄圓球上——目光炯炯地在平原上朝北眺望:「再講給我聽,你是怎樣在幻覺中看到他的。上來,坐在我後面,這匹馬能馱兩個人。」 「別忘了我是這位聖者的徒弟。」基姆說,一面走出村門。村民似乎簡直捨不得讓他們走,只是村僧話別時態度冷漠。 「我是不大和聖者來往的,可是尊敬總是好的。這個年頭人們都沒有什麼尊敬了,竟連專員大人來看我的時候也是如此,可是為什麼一個命中和戰爭有關的人要追隨一位聖者?」 「就因為他是聖者,」基姆誠懇地說,「不論在真理或是實行方面,他都是聖潔的,他不像別的聖者,我從沒見過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我們不是談休咎的或變戲法的,也不是乞丐。」 「你絕對不是。這我看得出,可是那一位我不知道,不過他的腳步倒很矯健。」 黎明時空氣清新,喇嘛從容地邁著大步走,像駱駝一樣,他機械地掐念珠,心在沉思。 他們循著轍跡很深的鄉間土路走,路在大片深綠色芒果林和白雪皚皚在東面隱現的喜馬拉雅山之間的平原上蜿蜒,整個印度都在田野間忙碌,轆轤打井水的軋軋直響聲,農人耕田時在牛後面不斷呼叱,烏鴉呱呱叫。基姆把手放在馬鐙皮帶上的時候,連那匹馬都覺得起勁,幾乎要快步跑。 「我後悔沒給那廟一個盧比。」喇嘛掐到全串八十一顆念珠的最後一顆說。 老軍人咆哮起來,喇嘛初次注意到他。 「你也找河嗎?」他掉過頭問。 「大清早,」老軍人回答,「除了在日落前去海水以外,河還有什麼必要?我是來向你指點一條到大道去的近路的。」 「這份厚意將會記在心頭。啊,你這位好心眼兒的人,可是你為什麼要帶劍?」 老軍人像孩子玩假裝遊戲被打斷時那樣窘。 「這把劍,」他一面說一面撫劍,「哦,那是我的一個喜好——一個老頭子的喜好。不錯,警方是命令整個印度不得有人攜武器,不過,」他精神振奮起來,拍著劍柄——「這一帶的警察都認識我。」 「這並不是個好的喜好,」喇嘛說。「殺人有什麼好處?」 「沒有什麼好處,據我所知道。可是要不偶爾殺些壞人,便不會成為手無寸鐵的夢想家的美好世界。我是見過從德裡以南的地方血流漂杵,所以講這話的。」 「那麼人們為什麼如此瘋狂?」 「只有神知道,是他使瘋狂降臨人間進行荼毒的,這種瘋狂滲透整個軍中,使兵反叛他們的長官,這是第一格罪孽,不過要是他們罷休還可以補贖,可是他們又立意殺戮洋人的妻小,後來大批洋人從海上來,以極嚴厲的手段處置那些叛徒。」 「我相信很久以前我聽到過這種流言,據我記得,人們稱之為大凶年。」 「你過的是什麼日子,連那個大凶年的事都不知道?哪裡是什麼流言!全世界都知道並且震栗。」 「我們那地方只震動過一次——就是世尊涅槃那天!」 「哼!我至少見過德裡震動,而德裡是整個世界的肚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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