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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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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靄彌漫著平坦綠地,氤氳一片金黃、玫瑰、朱黃和粉紅色,整個豐饒的旁遮普都在燦爛陽光普照之下。電線杆一根根地掠過時,喇嘛有點畏縮。 「火車真快,」放債的帶著傲慢的微笑說,「我們離開拉合爾已經比你們走兩天的路程還要遠:黃昏時就到烏姆巴拉。」 「那離貝納爾斯還遠。」喇嘛厭倦地說。一面細嚼著基姆給他的糕餅。大家都已打開隨身帶的大包小包預備早餐,後來那放債的、農夫和士兵又抽煙袋,弄得車廂裡盡是刺鼻煙味,同時吐痰咳嗽。錫克工匠和農夫嚼著檳榔葉子;喇嘛聞鼻煙,掐念珠,基姆盤腿而坐,吃得飽飽的,覺得舒服,面露笑容。 「貝納爾斯那裡有什麼河?」喇嘛忽然問大家。 「有恆河。」大家竊笑停止後,放債的說。 「還有別的什麼河?」 「除了恒河,還有什麼河?」 「不知道,只不過我心裡想到一條能治病洗罪的河。」 「那就是恒河,一個人在那河裡沐浴身心便都清潔了,可以去見神靈。我已經到恒河朝聖過三次。」放債的臉帶得意環視大家。 「那是有其必要。」年輕的士兵淡然說。旅客的哄笑聲便集中在放債的身上。 「身心清潔——回到神靈那裡去,」喇嘛喃喃自語,「然後又投生——還是受輪回束縛。」他煩躁地說,「可是也許其中有錯,那麼當初是誰造出恒河的?」 「神靈。你是信奉什麼教的?」放債的大吃一驚。 「我信奉的是法——至妙無上的法,所以恒河是神造的。什麼樣的神?」 全車廂的人都驚望著他,簡直不願想像居然有人對恒河如此無知。 「你,你的神是什麼?」放債的終於大膽說。 「聽好!」喇嘛把念珠移到手上,「聽好!我現在要講她了!啊,印度人聽好!」 他開始用烏爾都語講世尊佛的事蹟,可是有時受自己的思潮和中國人所寫佛陀傳記的長段原文所驅使,不自覺地講起藏語。那些性情溫和容忍的人都帶著崇敬的神情望著他。全印度充斥用陌生語言佈道的苦行者,被自己的熱誠激動得發抖,筋疲力竭;在做白日夢的,胡言胡語的,見到幻象的;自古即如此,直到世界末日也是如此。 「哼!」魯迪安納錫克團的兵說,「以前駐防在我們附近皮賽科塔地方的一個回教團隊有他們自己的法師,我記得那人是個軍士,一旦神靈附身,他便發癲瘋,講出預言。不過所有的瘋子都是由神保護的,隊伍裡的同胞不大跟他計較。」 喇嘛記起自己身在異鄉,恢復用烏爾都語講話。「請聽世尊射箭的故事!」他說。 這個故事對他們的胃口適合得很,他講的時候他們好奇地聆聽。「現在印度人,我現在就是要去找那條河。如果你們知道些什麼,不妨向我指點迷律,因為我們大家不論男女,都困在一種不幸的情況中。」 「有那恒河,而且只有恆河——能洗盡罪孽。」車廂裡的人喃喃說。 「雖然不值得再質疑,可是我們也有朱倫朵式的善神,」農婦一面望著車窗外一面說,「瞧他們把莊稼保佑得多好。」 「搜尋旁遮普的每一條河流可不是易事,」她丈夫說,「對我來說,只要一條河在我們地上留下肥沃淤泥就夠了,我要謝謝農神布米亞。」他聳聳筋肉虯結、曬得黑亮的肩膀。 「你想我們的世尊會來到北方這麼遠的地方嗎?」喇嘛轉身向基姆。 「也許會的。」基姆安慰喇嘛,嘴裡把嚼紅檳榔葉子的唾沫啐在地上。 「最後一位大英雄,」那個錫克人以權威口吻說,「是西坎德·朱爾坎(亞歷山大大帝)。他在朱倫倫朵鋪了路,還在烏姆巴拉造了大水槽,路面至今沒壞,水槽也在。我從沒聽說過你的神。」 「你把頭髮留長了並且說旁遮普話,」那個兵用北方諺語向基姆開玩笑,「那就成了一個錫克人。」可是他沒有大聲說。 喇嘛歎了口氣,不再開口,縮成邋遢乾癟的一團。大家話停住的時候,可以聽到那低沉單調的「唵嚤呢叭呢吽!唵嚤呢叭呢吽!」還有那哢嗒哢嗒的念珠聲。 「真使我不好受,」他終於再開口,「這麼快又軋軋響,令我不好受。還有,徒弟,我想我們已經走過了那條河。」 「心定一點,定一點,」基姆說,「那條河不是在貝納爾斯附近嗎?我們離那地方還遠呢。」 「可是,如果世尊曾經來到北方,說不定他到的就是我們已經經過的任何一個小城。」 「我不知道。」 「可是——你是為我派來引導我的,你不是派來的嗎?因為我在遠處肅仁寺積了功德。你從大炮旁邊來——有兩張臉——穿兩套不同的衣服。」 「定下來,在這裡不能講這些事。」基姆耳語,「我只有一個。你想一下就記得了,一個孩子——一個印度孩子,在那銅絛大炮子旁。」 「可是不也有個白鬍子英國人,他四周都是神像——他使我對箭河的信心更堅強嗎?」 「他——我們——是到拉合爾妙屋去拜神的。」基姆向默然傾聽的眾人解釋,「妙屋的洋大人跟他談話——對,這是真的,像弟兄似的。那洋火很聖潔,從山那邊好遠好遠的地方來的,你休息吧,我們後來自然會到達烏姆巴拉。」 「可是我的河——那條能醫病洗罪的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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