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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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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嘍,要不然我們為什麼來?上車,要不然車就要開掉。」基姆急叫道。 「你們瞧!」安姆裡薩妓女尖聲說,「他從來沒上過火車,啊,你們瞧!」 「不對,你幫一把手。」富農伸出一隻大手把喇嘛拉上車。「好啦,上來了,大師。」 「可是——可是——我坐在地上,坐在椅子上是犯戒律的,」喇嘛說,「而且坐在上頭手腳都發酸。」 「原來如此。」放債的翹著嘴唇說,「這火車把我們的生活規矩都打破了,比方說我們在車上和各種階級的人同坐。」 「可不是,要跟最下流無恥的人坐在一起。」農婦一面說一面怒視對年輕士兵拋媚眼的妓女。 「我就說過不如坐二輪馬車沿著官道趕路好,」她丈夫說,「那樣還可以省點錢。」 「對——可是一路吃喝花的錢要比坐馬車省下的錢還要多一倍。你我對這件事談了總有一萬遍。」 「對,用一萬張利嘴講的。」他嘟囔說。 「要是我們不能開口講話,天上的神靈幫幫我們可憐的女人。哦呵!他是那種不准看女人,不准向女人開口的人。」原來喇嘛拘于戒律,一點都沒注意她,「他的徒弟也是這樣嗎?」 「不,好媽媽,」基姆馬上回答,「不過那女人必須長得體面,更有救濟空肚子的好心腸。」 「這是乞丐的油嘴,」錫克工匠說,「太太,你這是自找自受!」 基姆雙手合十求施捨。 「你到哪兒去?」那婦人從油污紙包裡取出半塊餅給基姆。 「甚至也到貝納爾斯去。」 「大概會變戲法吧?」年輕士兵問,「你會什麼消磨時間的把戲?那黃種人為什麼不回答?」 「因為,」基姆堅決地說,「他是聖潔的,所思想的是你見不到的事。」 「那也許很好。我們魯迪安納錫克人——」他理直氣壯地說,「不傷腦筋去想什麼教條,我們打仗。」 「我姐姐小茲子的兒子就是那團隊的軍士,」錫克工匠竟然說,「那邊也有些道格拉連隊。」士兵一聽之下兩眼怒瞪,因為道格拉人和錫克人階級不同,那放債的吃吃笑。 「在我看來他們都是一樣。」安姆裡薩妓女說。 「這我們相信。」農婦以惡毒口氣兇狠狠地說。 「話不是這個意思:凡是手執武器為政府賣力的都可以說是一家人,階級是另一家人,此外還有——」她羞怯地四下環視,「還有那團隊精神的聯繫,是不是?」 「我弟弟是在一個雲格團隊,」富農說,「道格拉人很好。」 「至少你們錫克人認為是如此,」那兵怒視著角落裡那安詳的老喇嘛說,「不到三個月以前,我們的兩連人在培爾賽庫塔兒不願守崗上的八面阿非迪族旗奮勇來應援的時候,你們錫克人認為是如此。」 他講的是邊界上的一次行動,魯迪安納錫克兵團的道格拉連表現得很英勇。那安姆裡薩女人綻出笑容,因為她知道那個大兵是為博取她的青睞而講出這件事的。 「哎呀!」後來農婦說,「因此,他們的村莊統統燒掉,他們的小孩都無家可歸了?」 「他們摧殘我們陣亡者的屍體,我們錫克人教訓他們之後,他們付出重大代價,情形就是這樣。安姆裡薩到了嗎?」 「對,在這裡他們剪我們的票。」放債的一面說一面摸索腰帶。 混血種查票的來到時,燈光在黎明中已經黯然失色。在東方,查票是很慢的事,因為當地的人把票放在各式各樣的古怪地方。基姆拿出他的票,查票的叫他下車。 「可是我是到烏姆巴拉去。」他抗議,「我是跟這位聖者一起去。」 「你下地獄都不關我的事,這張票只到安姆裡薩。下車!」 基姆號啕大哭起來,力說嗽嘛是他再生父母,而喇嘛衰老,必須依靠他,沒有他照顧,一定會死。全車廂的人都央求查票的寬大為懷,那放債的說得尤其動聽,可是查票的還是把基姆推下車。老喇嘛直瞪眼——他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基姆在車窗外拉開嗓子哭。 「我命真苦,爸爸死了,母親也死了,好心的人可憐可憐我,要是把我留在這裡,誰照顧那老人家?」 「什麼——什麼事?」喇嘛一再問,「他必得到貝納爾斯去,他必得跟我一起去,他是我的弟子。要是必須付錢的話——」 「嘿,別開口,」基姆悄悄地對跟著下車的喇嘛說,「難道我們是樂善好施,可以隨便給錢的君王?」 那安姆裡薩妓女帶著她的大包小包走下車,基姆的眼睛盯著她,他知道風塵女士慷慨大方。 「一張票——一張到烏姆巴拉的小車票——哦,你這小情種!」她咯咯笑著說,「你真是心狠如鐵嗎?」 「那個聖者可是從北方來的?」 「從北方好遠好遠的地方來的,」基姆說,「是從雪山來的。」 「北方松林中有雪——山中有積雪,我母親是庫魯人。你給自己買張票吧,請他祝個福。」 「給你祝一萬個福,」基姆尖聲喊,「啊,聖者,有個女人施捨點錢給我們,使我能跟你一起去——那女人真是好心眼,我現在跑去買票。」 那妓女抬頭望著這喇嘛,喇嘛低下頭,這樣便看不到她,妓女走過時,他用藏語念念有詞。 「來得便當,散得快。」農婦惡意地說。 「她已經積了功德,」喇嘛說,「她毫無疑問是個尼姑。」 「這樣的尼姑光是安姆裡薩一個地方就有一萬個。快上來,不然火車沒有你就開了。」放債的喊道。 「不但夠買票,還能買點吃食。」基姆跳到他座上說,「吃吧,聖者。瞧,天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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