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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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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由館長陪著拖著腳步走到大廳,以信徒的虔誠和匠人的欣賞本能細看全部藏品。 他在模糊的石上辨識那美妙故事的每一事蹟,有時對不熟悉的希臘傳統感覺迷惑,但對每一新發現都像小孩般得意。故事在看不清楚的時候,例如在佛陀升天廷,館長就從堆積如山附帶圖片的法文和德文書籍中找出那片段。 有和基督故事中西蒙相仿,忠心耿耿的佛陀,把聖嬰捧放在膝上,佛陀的母親和父親在諦聽。也有佛陀的堂親斛飯王的事蹟,還有那邪惡女人指責佛陀不潔,使四周的人都驚怔的故事;也有佛陀在鹿野苑講道;有那震懾妖教徒的奧跡;有佛陀身為王子時的隆重場面;有他的出生;也有他在拘屍那涅槃,有個弟子不勝哀傷,暈了過去;也有無數在菩提樹下沉思的情景;僧缽裝飾處處皆是。 幾分鐘之內,館長便看出來者可不是個掐念珠的行腳僧而是很有才學的學者。他們倆把石刻佛陀故事再看一遍,喇嘛聞鼻煙,擦眼鏡,把話講得和火車一樣快,是烏爾都語和藏語的大雜拌。他聽說過中國高僧法顯和玄奘所寫的來印度取經記,很想知道有無譯本。他翻閱比爾及斯丹尼拉斯·裘靈的著作,不禁深深吸一口氣。「統統在這裡,真是本寶書。」他然後肅 然起敬地聆聽館長用烏爾都語匆匆口譯出的片段。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歐洲學者研究佛學的成果,他們根據這些和其他一百件文獻,鑒定出各佛教聖地。館長又帶他看一幅有黃點黃線的大地圖,老喇嘛那只棕黃的手跟著館長的鉛筆移動:這裡是迦毗羅圍城,這裡是中國,這裡是摩訶菩提寺佛教的聖地,這裡是拘屍那——佛陀涅槃之地。老喇嘛默不做聲地低頭看地圖,館長點了另一鬥煙,基姆則已沉沉入睡。他醒來時,兩人仍在講話,不過稍微聽得懂。 啊,智慧之泉,我就是這樣決定到佛祖足跡所及的聖地去,她的出生地,甚至於到迦毗羅去;然後再去摩訶菩提寺,佛陀的覺城,——到那名寺去——到鹿野苑——到他涅槃的地方。 喇嘛放低聲音。「而我是隻身來此,有5——7——18——40年了,我一直認為人們不恪守舊法,你知道,被妖術、符咒和偶像所壓倒了,連外邊的孩子都用偶像和偶像崇拜者等字眼。」 「各種宗教都是如此。」 「你想是這樣嗎?我在我們喇嘛寺裡所看的書成了過時的精髓,我們改法派信徒所奉行的儀式,在這些古人眼裡也毫無價值,連世尊的信徒也相爭。哎,一切都是空,都是迷幻。可是我還有一個意願——」那張滿布皺紋的黃臉湊近館長,相距不到三寸,他的食指長指甲敲著桌面:「你們的學者考證佛陀所到過的各個地方,可是有些事蹟他們沒有找出。我愚昧無知,什麼都不知道,卻要走康莊大道以擺脫輪回。」他露出極真誠的得意笑容。「前往各聖地朝聖可積功德。不過我的用意不止這點,聽我講一件真事。我佛如來少年時求婚配,他父王朝廷上有人說他年紀太小,你知道這故事嗎?」 館長點點頭,心裡奇怪那喇嘛接著要講些什麼話。 「於是他們請佛陀和所有來者舉行三項較力測驗。測驗射箭的時候把弓挽折了,便讓人取一具沒有人挽得動的弓來,你知道嗎?」 「書上有記載,我看過。」 「他射出的那支箭飛越過所有的靶子,射往目力遠不能及的地方,箭垂直墜下,墜落處便出現了一條溪流,後來成為河,由於世尊慈善為懷、普積功德,於是那條河便有了靈異,人在那條河中浴身,可滌清罪孽。」 「書上是這樣寫的。」館長黯然說。 喇嘛深吸一口氣:「那條河在什麼地方?那道箭落之處湧現的靈泉?」 「哎呀,老兄,我不知道。」館長說。 「不會的,要是你存心把它忘記——只有這件事你沒告訴我,你當然一定知道。你瞧,我已是老人!我是低頭虛心求教。啊,那道靈泉。我們知道他曾挽弓!我們知道那支箭落下!我們知道泉水湧現!可是那條河究竟在哪裡?夢叫我找到它,因此我來這裡。可是那條河在哪裡?」 「要是我知道,你想我不會大聲喊出來嗎?」 「它能使人脫離輪回,」喇嘛充耳不聞,只顧講他的。「箭河!你再想想看!也許是一條在酷熱中乾涸掉的小溪?可是我佛如來永遠不會是一個老年人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喇嘛把他那張有千道皺紋的臉再向英國人湊近一手之寬。「我看出你是的確不知道,你沒有受過法,對這件事不得而知。」 「啊,對了——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你我都身不由己,好兄弟。我——」他站起來把厚窗簾一掀,「我將要擺脫束縛,你也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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