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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洗劫過這座寶庫的人沒一個活著,而死去的人都已經死了。因此,約翰·桑頓同皮特和漢斯帶著巴克和另外六條狗,走的是一條偏僻荒涼的小路,向東部進發,希圖創造出前人沒有實現的業績。他們駕著雪橇沿育空河向上游走了七十英哩,向左拐上了斯圖爾特河,翻過馬約山和麥奎斯頓山再往上走,一直走到斯圖爾特河變成環繞在大陸之脊的層巒疊嶂之中的一條小溪。

  約翰·桑頓對人類和大自然都沒有多少要求。對荒野他不懼怕,只要有一把鹽和一支槍,他就可以投身荒野,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走多久就走多久。像印第安人那樣,一路上不慌不忙,以吃野食為生。如果打不到野味,他也像印第安人那樣,照樣往前走,心裡有譜,早晚總會碰上獵物的。所以,在向東部挺進的這次偉大旅程中,他們吃的是清一色的肉,拖的雪橇上放的是彈藥和工具,隨時邊走邊停,沒有時間限制。

  巴克非常喜歡這樣的安排,打獵、捕魚、在陌生的地方無限期地遊蕩。有時候,他們會一連幾個星期,每天向前走;有時候,他們又一連數周紮營不走,狗就到處閒蕩,而人則在凍結的淤泥和沙礫上挖出一個個孔洞,烤著火清洗無數盤的泥沙。有時候,他們沒有一點東西可吃,有時豐盛得過分,總之全看獵物的多寡和打獵的運氣了。夏天來了,狗和人打起背包,乘木伐渡過山中一汪汪藍色的湖泊,鋸下森林中的大樹做成小舟,沿著不知名的河流順水而下或逆流而上。

  月複一月,他們在地圖都沒有標出的茫茫荒野中往返穿梭。這裡荒無人煙,然而,以前卻有人來過——如果那間「下落不明的小屋」是確有其事的話。他們頂著夏季的暴風雨翻過一座座分水嶺;在林木線與永凍地帶之間那些荒山禿嶺上,他們在半夜凍得發顫;他們鑽進夏季蚊蠅成群的山谷,在冰山的陰影裡採摘足以媲美南國的熟透了的草莓和芬芳的鮮花。這一年秋天,他們穿過了一片淒涼寂靜的湖沼地帶,野禽曾在這裡棲息,但這時卻死掉了,連生命的跡象都沒有,只有寒風在呼嘯,冰淩在凍結,湖水拍打著寂寥的湖岸,以及岸邊一道道波紋的形成。

  冬季再次到來,他們尋著早已故去的人們留下的、那些湮沒了的足跡四處遊蕩。有一次,他們遇到一條林間小路,沿途有人在樹上刻下了記號。這是一條古老的小路,看來,那間下落不明的小屋不會太遠了。然而,這條路莫名其妙地出現,卻又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沒有人知道它是誰開出來的,也沒人知道開這條路的原因所在,它留給人們的仍然只是一個秘密。還有一次,他們碰巧看到一間年代久遠的獵棚殘跡。在爛成碎片的毯子裡,約翰·桑頓發現一枝長筒燧發槍。他知道,這是開發西北初期哈德遜海灣公司的產品,當時可以賣到和槍一樣高的一摞河狸皮的價錢。

  只有這樣,至於是誰當年搭成這間棚子、並把槍留在毯子堆裡,那就不得而知了。

  春天又來了,他們闖蕩了好長的時間,雖然沒有找到傳說中的下落不明的小屋,卻在一片開闊的山谷中發現了一條淺淺的金沙礦床。淘出的金子像奶油似的佈滿了淘金盤的盤底。他們不再往前找了,幹一天就能淘到價值數千元的金沙和金塊,現在他們天天在幹著。金子被裝進鹿皮口袋,五十磅一袋地像堆柴火似地堆在窩棚外面。他們像神話中的巨人一樣埋頭苦幹,白晝緊接著白晝,如同夢境一般,同時,他們堆起越來越多的財寶。

  幾條狗只有在把桑頓打死的獵物拖回來時才有事可做,所以火堆旁便成了巴克常去之處,他在那裡苦思苦想著這件事。既然沒多少活幹,那個腿短毛長的人便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它的幻象中;巴克還常常臥在火邊眨著眼睛,和那個人一塊到它記起的另一個世界裡去遊蕩。

  這另一個世界裡最顯著的東西似乎就是恐懼。巴克注視著那個睡在火堆邊的毛人,在兩膝之間夾著腦袋,再用雙手護住。這時巴克看到,他睡得很不安穩,常常驚醒過來,恐懼地向黑暗裡窺探,再往火堆上添幾根柴。巴克和毛人在海灘活動,在那裡撿海貝,一邊撿一邊吃,他們用眼睛環顧左右,提防潛藏的危險,隨時做好看見危險的苗頭,撒腿就跑的準備。巴克跟在毛人後面,在森林中無聲無息地潛行。毛人和巴克,他們倆都很機靈,耳朵豎起來轉來轉去,鼻翼翕動著,原來毛人有著和巴克一樣靈敏的聽覺和嗅覺。毛人能夠跳到樹上,而且行走起來如履平地,用胳膊從一根枝條蕩到另一根枝條,有時能蕩過十幾呎遠的距離,鬆開後再抓住,從來不會掉下來,從來不會失手。實際上,他在樹上如履平地;而且巴克在樹下守著,毛人棲息在樹上,手裡緊握著樹枝睡覺的時光還活在巴克的記憶裡。

  和毛人的幻象密切相關的,是那個仍然在密林深處回蕩著的呼聲。這呼聲使它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和奇怪的欲望。這呼聲給它一種模糊的、甜蜜的快感,而且它自己還覺察到,到底是什麼東西打動了它、勾起了它的嚮往,它自己也並不清楚。有時候,它追隨這呼聲進入森林,用眼睛去尋找,就好像這呼聲看得見摸得著似的,還根據不同的心情,輕聲地或是挑釁地吠幾聲。它會把鼻子伸進涼絲絲的苔蘚叢,或者伸進雜草叢生的黑土地,嗅到沃土的氣味時就歡樂地噴幾個鼻息;要麼它就像打伏擊似的躲到倒在地上長滿菌類的樹幹後面,一蹲就是幾個小時,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監視著周圍的一切活動和聲響。然後它就無聲無息的走出去,或許是想嚇唬一下令人莫名其妙的呼聲。然而,為什麼要做這些舉動,為什麼非做不可,它根本不知道,也沒有心思去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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