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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每天晚上,駕橇人都會優先照顧狗兒們,在它們吃完飯後,駕橇人再吃自己的。所有的駕橇人都要把自己趕的狗查看一遍,照料好它們的腳,之後才去睡下。然而,它們的體力仍然在一天天衰弱下去。入冬以來,它們已經走了一千八百英哩路了,而且一路上一直拉著雪橇跋涉;這一千八百英哩路程,連最頑強的生命也承受不起。巴克疲憊不堪,只是仍然掙扎著,督促隊友們認真幹活,把秩序維持好。每天晚上,比利都毫無例外地在睡夢中又是哼哼又是喊叫。喬變得更加乖僻,而索爾雷克斯則根本不讓別的狗靠近它,無論是瞎眼一側,還是從另一側。

  但要屬戴夫受的罪最大。它不知出了什麼毛病,變得更加陰鬱,更愛發脾氣,一紮營它就立刻做窩,吃些駕橇人送的食物。一卸下輓具臥下來,它再也站不起來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套韁繩的時候才起來。它常常會因為拉橇時雪橇的突然停止,或者突然啟動猛力牽拉到它,而痛叫出聲。駕橇人給它做了檢查,但沒發現什麼。它的病使別的駕橇人發生了興趣,吃飯的時候、睡覺前抽最後一鬥煙的時候,他們就討論它的病情。一天晚上,他們還為它進行了一次會診。他們把它從窩裡拖到火堆旁,東壓壓,西捅捅,直到它叫喚了好久才止住手。內部出了毛病,他們摸不到折斷的骨頭,因而查找不出病根。

  到達加西亞巴爾的時候,它已經虛弱得多次在拉橇中跌倒了。它被那個蘇格蘭混血兒卸掉了輓具,它的位置由索爾雷克斯代替,戴夫知道那個人的用意。它這樣做是想讓戴夫休息一下,讓它空身跟在雪橇後面跑。戴夫雖然病了,但不肯撤下來,給它卸輓具時還又吼又叫。當看到索爾雷克斯站到了它曾經堅守了那麼久的崗位上時,它嗚咽得很傷心。因為它為之驕傲的就是韁繩和雪道,即使當雪橇啟動後,戴夫踉踉蹌蹌地走在雪道旁柔軟的雪裡,還用牙齒襲擊索爾雷克斯,用身體撞它,想把它撞到雪道另一側的雪地裡,還拼命往它的韁繩裡跳,要插在索爾雷克斯和雪橇中間,從頭到尾都在傷心和痛苦地低咽和嘶叫。那個混血兒用鞭子趕走它,可它根本不顧鞭子的刺痛,而那個人又不忍心再往狠裡抽了。它終因力氣衰竭躺倒在地,長長地悲嗚自它口中逸出。與此同時,長長的雪橇隊一輛接一輛從它身旁吱吱地駛過。

  它用盡所有力氣,蹣跚地跟在雪橇隊後面,直到了隊伍又一次停下來休息為止。這時它便跌跌撞撞地走過一輛輛雪橇,找到它自己的雪橇,站到索爾雷克斯身旁。駕那輛雪橇的人想要吸煙,到後面借火便拖延了一會兒。他回來後便趕狗上路,拉橇狗甩開步子走上雪道時一點也用不上勁,不安地回頭一看,便停下來顯出驚訝。駕橇人也吃了一驚:雪橇沒移動地方。他把同伴們都喊過來看這一情景:索爾雷克斯的兩根韁繩全給戴夫咬斷了,而且戴夫正好待在雪橇前它原先的位置上。

  它用目光懇求著讓它留下來。駕橇人也不知所措了。他的同伴說,剝奪了狗視為性命的工作,狗會如何傷心,而且還回憶起它們知道的一些事例。有些狗老得不能勞作了,或是受了傷,竟會因為被卸下輓具而死去。戴夫快要死了,那就應該滿足它的心願,讓它死在橇前,這樣做才內心無愧。於是,它又被套上輓具,而它則像過去一樣驕傲地拉起了雪橇,儘管它不止一次因體內的劇痛而忍不住叫出聲來。好幾次它倒下去後被韁繩拖著走,有一次,雪橇壓在它身上,結果它一條後腿從此便瘸了。

  戴夫一直強自支撐,一到宿營地就躺在了駕橇人在火邊給它準備的空地上。早晨起來,發現它已經虛弱得不能走路了。套雪橇的時候,它試圖爬到駕橇人的身邊。它試了幾次才抖抖地站起,踉蹌了幾步,又跌倒了。接著它便匍匐向前,慢慢地朝著同伴們正在套韁繩的地方爬去。它先伸出前腿,然後猛地一收,把身體往前拖上幾寸。它精力沒有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的隊友,喘著粗氣躺倒在雪地裡,這是戴夫留給同夥們的最後印象。可是它們後來仍然能聽到它的悲鳴,直到它們穿過河邊的一排林子,消失在它的視野之外。

  雪橇長隊停了下來,那個蘇格蘭混血兒踏著自己的足跡,慢慢地回到剛離開的營地。沒有人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傳來一聲槍響,那個人又急匆匆地趕回來了。鞭子甩了起來,鈴鐺歡樂地叮噹作響,雪橇在雪道上吱吱地跑起來了。但是林子那邊發生的事情,巴克清楚,別的狗也清楚。

  【五 勞苦的拉橇奔波之旅】

  離開道森三十天后,由巴克和它的隊友們全力運送的鹽湖郵班到達了斯卡格威。沒有一條狗的處境是好的,每只狗都無精打采了,狼狽不堪。巴克一百四十磅的體重只剩下一百一十五磅。它的隊友們,個子沒有它高,但失去的體重卻相對來說比它還多。裝病號的帕克,一輩子都在裝假,裝腿部受傷常常很成功,這一次卻真的瘸了。索爾雷克斯也一瘸一拐了,達布則因肩胛骨扭傷而痛苦。

  最慘的是腳,痛得要命不說,也沒有了彈跳力,腳步踏下時,沉重地會使身體受到猛烈衝擊,這大大增加了旅途的勞頓。除了疲勞至極以外,它們並沒有別的毛病。這可不是短時間用力過猛產生的極度疲勞。沒有了復原的力量,沒有後勁可利用了。它們用盡了最後一點點的體力。每一束肌肉、每根肌纖維、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都在呼喊休息。這是有原因的。在五個月之內,它們跑了兩千五百英哩路,而在後面的一千八百英哩行程中,它們只得到過五天的休息。到達斯卡格威時,它們的腳已然抬不動,拉不直韁繩了,下坡的時候只能勉勉強強地躲開追上的雪橇。

  「再走幾步,可憐的傢伙們,」當它們步履蹣跚地走上斯卡格威的大街時,駕橇人給它們鼓勁。「這是最後的幾步,然後我們就能好好地休息一陣子了。放心吧,能暢快地休息一陣子。」

  那些駕橇人心懷希望地能狠狠地休息一下。在一千二百英哩的行程中,他們只休息了兩天,所以不管論道理還是論常識,都該給他們一段時間放鬆一下。然而,湧到克倫代克地區的人實在太多了,而那些還無妻子和親人的人也太多了,結果積壓下來的郵件堆成了山,再說,還有許多公函。一批批來自哈德遜灣、體力充沛的狗就要取代這些上不了路的狗了。這些沒用的狗就得打發掉,反正狗也值不了幾個美元,隨便賣了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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