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熱愛生命 | 上頁 下頁


  他又捉起來,直到水又攪渾了。可是他等不及了,便解下身上的白鐵罐子,把坑裡的水舀出去;起初,他發狂一樣地舀著,把水濺到自己身上,同時,因為潑出去的水距離太近,水又流回到坑裡。後來,他就小心地舀著,儘量讓自己冷靜一點,雖然他的心跳得很厲害,手也在發抖。這樣過了半小時,坑裡的水差不多舀光了。剩下來的連一杯也不到。

  可是,並沒有什麼魚;他這才發現石頭裡面有一條暗縫,那條魚已經從那裡鑽到了旁邊一個相連的大坑——坑裡的水他一天一夜也舀不幹。如果他早知道有這個暗縫,他一開始就會把它堵死,那條魚也就歸他所有了。他這樣想著,四肢無力地倒在潮濕的地上。起初,他只是輕輕地哭,過了一會兒,他就對著把他團團圍住的無情的荒原號啕大哭起來;再後來,他又大聲抽噎了好一陣子。

  他升起一蓬火,喝了幾罐熱水讓自己暖和暖和,並且照昨天晚上那樣在一塊岩石上露宿。最後他檢查了一下火柴是不是乾燥,並且上好表的發條。毯子又濕又冷,腳脖子疼得令人難受。可是他只有餓的感覺,在不安的睡眠裡,他夢見了一桌桌酒席和一次次宴會,以及各種各樣的擺在桌上的食物。

  醒來時,他又冷又不舒服。天上沒有太陽。灰濛濛的大地和天空變得愈來愈陰沉昏暗。一陣刺骨的寒風刮了起來,初雪鋪白了山頂。他周圍的空氣愈來愈濃,成了白茫茫一片,這時,他又升起了火,燒了一罐開水。天上下的一半是雨,一半是雪,雪花又大又潮。起初,一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但後來越下越多,蓋滿了地面,淋熄了火,糟蹋了他那些當作燃料的幹苔蘚。

  這是一個警告,他得背起包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至於到哪兒去,他可不知道。他既不關心「小棍子地」,也不關心比爾和狄斯河邊那條翻過來的獨木舟下的地窖。他完全給「吃」這個詞兒攫住了。他餓瘋了。他根本不管他走的是什麼路,只要能走出這個谷底就成。他在濕雪裡摸索著,走到濕漉漉的沼地漿果那兒,接著又一面連根拔著燈芯草,一面試探著前進。不過這東西既沒有味,又不能把肚子填飽。

  後來,他發現了一種帶酸味的野草,就把找到的都吃了下去。可是找到的並不多,因為它是一種蔓生植物,很容易給幾寸深的雪埋沒。那天晚上他既沒有火,也沒有熱水,他就鑽在毯子裡睡覺,而且常常餓醒。這時,雪已經變成了冰冷的雨。他覺得雨落在他仰著的臉上,給淋醒了好多次。天亮了,又是灰濛濛的一天,沒有太陽。雨已經停了。刀絞一樣的饑餓感覺也消失了,他已經喪失了想吃食物的感覺。他只覺得胃裡隱隱作痛,但並不使他過分難過。他的腦子已經比較清醒,他又一心一意地想著「小棍子地」和狄斯河邊的地窖了。

  他把撕剩的那條毯子扯成一條條的,裹好那雙鮮血淋漓的腳。同時把受傷的腳脖子重新捆緊,為這一天的旅行做好準備。等到收拾包袱的時候,他對著那個厚實的鹿皮口袋想了很久,但最後還是把它隨身帶著。

  雪已經給雨水淋化了,只有山頭還是白的。太陽出來了,他總算能夠定出方位來了,雖然他知道現在他已經迷了路。在前兩天的遊蕩中,他也許走得過分偏左了。因此,他為了校正方向,就朝右面走,以便走上正確的路程。

  現在,雖然餓的痛苦已經不再那麼敏銳,他卻感到了虛弱。他在摘那種沼地上的漿果,或者拔燈芯草的時候,常常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他覺得他的舌頭很乾燥,很大,好像上面長滿了細毛,含在嘴裡發苦。他的心臟給他添了很多麻煩,他每走幾分鐘,心裡就會猛烈地怦怦地跳一陣,然後變成一種痛苦的一起一落的迅速猛跳,逼得他透不過氣來,只覺得頭昏眼花。

  中午時分,他在一個大水坑裡發現了兩條鰷魚。把坑裡的水舀幹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他比較鎮靜,就想法子用白鐵罐子把它們撈起來。它們只有他的小指頭那麼長,但是他現在並不覺得特別餓。胃裡的隱痛已經愈來愈麻木,愈來愈不覺得了。他的胃幾乎像睡著了似的。他把魚生吃下去,費勁地咀嚼著,因為吃東西已成了純粹出於理智的動作。他雖然並不想吃,但是他知道,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吃。

  黃昏的時候,他又捉到了三條鰷魚,他吃掉兩條,留下一條作第二天的早飯。太陽已經曬乾了零星散落的苔蘚,他能夠燒點熱水讓自己暖和暖和了。第一天,他走了不到十哩路;第二天,只要心臟許可,他就往前走,走了五哩多地。但是胃裡卻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它已經睡著了。

  現在,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帶,馴鹿愈來愈多,狼也多起來了。荒原裡常常傳出狼嗥的聲音。有一次,他還瞧見了三隻狼在他前面的路上穿過。又過了一夜;早晨,因為頭腦比較清醒,他就解開系著那厚實的鹿皮口袋的皮繩,從袋口倒出一股黃澄澄的粗金沙和金塊。他把這些金子分成了大致相等的兩堆,一堆包在一塊毯子裡,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藏好,把另外那堆仍舊裝到口袋裡。同時,他又從剩下的那條毯子上撕下幾條,用來裹腳。他仍然捨不得他的槍,因為狄斯河邊的地窖裡有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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