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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再次告訴莫德聽到我的命令就放鬆絞車的繩索,我則著手用便攜式鉸鏈往上吊。慢慢地,桅杆移進來,越過船欄擺成了直角;隨後我非常吃驚地發現莫德沒有必要放鬆繩索了。事實上,拉緊繩索才是必要的。把便攜式鉸鏈拴緊後,我把絞車拉緊,把桅杆弄進來,一英吋一英吋地挪動,直到桅杆頂端傾斜到甲板上,最後整根原木終於落在了甲板上。

  我看了看手錶。時間正好十二點。我的背部火燒火燎地疼痛,我感到餓極了,累極了。甲板上多了一根木頭,這就是整整一個上午的工作。我第一次徹底意識到我們面前的任務有多麼繁重。不過,我在學習,我在學習嘛。下午便會幹出更多的活兒。情況也確實如此;我們吃過一頓開心的午餐,休息並恢復體力,一點鐘便又回到船上。

  不到一個小時,我就把大中桅吊到了甲板上,開始做人字形起重架。把兩根中桅捆綁在一起,取長補短利用它們的長度,在它們的交叉點上拴住那個大繩孔升降索的雙滑車。單滑車和繩孔升降索組合在一起,我便有了一個起吊滑車。為了防止桅杆端部在甲板上滑動,我在底端墊上了楔形木塊。一切就緒時,我在人字起重架的頂端拴了一條繩子,直接拉到了絞車上。我漸漸對絞車相信起來,因為給我的力量大大出乎我的期望。一如往常,莫德掌握那個搖把,而我往上吊。人字起重架豎立起來了。

  然後我發現我忘記拴上拉繩了。為了拴拉繩我先後兩次爬上人字起重架,才把拉繩前後左右都固定住了。這項工作幹完,夜色降臨了。狼·拉森坐在一旁聆聽了一下午,始終沒有開口說話,這時候已經離去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餐了。我覺得腰背僵硬,我只要用力挺一挺身子就會疼痛難忍。我自豪地審視我的工作。它馬上就要派上用途了。我變得急不可待,像一個孩子得到了新玩具——多想用我的人字起重架吊東西啊。

  「天要是不這麼晚多好,」我說,「那樣我就可以看看它如何工作。」

  「別想一口吃個胖子,漢弗萊,」莫德勸慰我說,「記住,明天總會來的,你現在累壞了,連站起來都困難了。」

  「你呢?」我說,一下子擔心起來,「你一定非常累了,你幹得又賣力又瀟灑。我為你感到驕傲,莫德。」

  「比起我為你的驕傲,連一半也不及,一半的理由也沒有啊,」她回答說,兩眼直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流露出一種表情和跳躍的閃動的光澤,是我過去沒有看見過的,因此我心中快活得倏然一跳——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不理解啊。隨後她垂下眼皮,又抬起來,哈哈一笑。

  「如果我們的朋友現在看見我們多好,」她說,「看一看我們的樣子。你就不曾停一會兒想一想我們的樣子嗎?」

  「是的,我想過你的樣子,經常想呢。」我回答說,對我在她眼睛裡所看見的東西感到迷惑,對她突然改換話題也感到迷惑。

  「老天爺!」她叫喊起來,「請問,我是一副什麼樣子呢?」

  「我看是一個稻草人,」我回答說,「比如說,看看你拖拖拉拉的裙子吧。看看那些三角口破洞。還有這樣一件背心!根本不用福爾摩斯來偵探,誰都看得出你在柴火上做過飯,還在火上煉過海豹油。那頂帽子,更能說明一切!這副打扮,就是那個寫出《回味無窮的一吻》的女子啊。」

  她對我優雅而莊重地行了一個屈膝禮,說:「關於你呢,先生……」

  然而,五分鐘的說笑過去之後,接下來是玩笑之後的一些嚴肅的東西,我只能說是我在她的眼睛裡抓住的那種奇怪的流動的表情。那究竟是什麼呢?難道是我們的眼睛在我們的說話的意志之外還在說話嗎?我知道,我的眼睛一直在說話,知道我發覺了那些嫌疑犯,讓它們靜默下來。這種情況發生過好幾次。不過她在我的眼睛裡看見了它們在喁喁絮語而且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嗎?她的眼睛也是這樣在和我講話嗎?那種眼神還會表達一種別的什麼意思——那種跳躍的閃動的光澤,以及某種用語言都無法描述的東西?不過,那是不會有的。那是不可能的。另外,我不是一個善於用眼睛說話的人。我只不過是漢弗萊·凡·韋登而已,一個在戀愛中的書呆子。去戀愛、去等待和贏得愛情,這對我來說無疑是無上光榮的事情。因此我想,哪怕我們彼此拿對方的外表開玩笑,但是不等到我們到達陸地,還有別的事情需要考慮呢。

  「真難為情,我們埋頭幹了一整天活兒,還不能安安穩穩睡上一夜。」晚飯後我抱怨說。

  「不過現在不會有危險了吧?一個瞎子還有危險嗎?」她問道。

  「我永遠不能夠相信他,」我斷言說,「現在他瞎了更不能相信他。他差不多成了廢人,這使他更容易變得惡毒。我知道我明天應該幹什麼,第一件事情——拋出一個輕錨,讓大帆船離開海灘停泊。每天晚上我們劃著舢板上岸,狼·拉森先生就成了船上的囚徒了。這樣看來,這個晚上就是我們不得已守夜的最後一次了,因為最後一次,這個夜晚便會過得更容易一些。」

  我們早早醒來,剛剛用完早餐,天大亮了。

  「啊,漢弗萊!」我聽見莫德驚訝得叫起來,又突然止住了。

  我看了看她。她在望著「幽靈」號。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但是沒有看見什麼和平常不一樣的東西。她看了看我,又用疑問的目光看去。

  「人字起重架。」她說,聲音在顫抖。

  我早已忘記了人字起重架的存在。我又看過去,什麼都看不見了。

  「如果他敢……」我咬牙切齒地嘟噥說。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表示同情,並且說:「你又得重新開始了。」

  「哦,相信我,我的怒氣沒什麼用;我連一隻蒼蠅都傷害不了,」我回身對她苦笑說,「最壞的結果是他知道這事兒了。你是對的。如果他毀掉了人字起重架,那我除了重新開始,沒有別的辦法。」

  「不過,今後我要在大帆船上守夜了,」我過了一會兒脫口說道,「如果他橫加干涉……」

  「不過我可不敢一個人待在岸上,」莫德說,我這時總算緩過勁來了,「要是他能和我們友好相處,幫上一把,那該多好啊。我們大家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在船上。」

  「我們會的,」我保證說,仍然惡狠狠的,因為我那可愛的人字起重架被毀掉,對我打擊太大,「也就是說,你和我會生活在船上了,不管能不能和狼·拉森友好地相處。」

  「真是孩子氣,」我過了一會兒大笑起來,「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孩子氣。我為這種事情生氣也孩子氣。」

  但是,我們爬到船上,看見他破壞過的場景,我的心在隱隱作痛。起重架一點影子都沒有了。那些拉繩曾經從左邊和右邊拉扯著的。我已經裝好的繩孔升降索每一個部分都割斷了。他知道我不會接繩頭。我萌生了一個念頭。我跑到了絞車旁邊。絞車不能運轉了。他已經把它毀掉了。我們驚愕不已,她看看我,我看看她。隨後我跑到了船側。桅杆、下桁以及我清理出來的桅斜桁,都不見了。他發現了我用來捆綁它們的繩子,把它們扔下船漂走了。

  莫德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相信那些淚水是為了我而流的。我自己也想流淚。現在,我們給「幽靈」號重裝桅杆的計劃怎麼辦呢?狼·拉森破壞得很徹底。我坐在艙口蓋子上,兩手托著下巴,心灰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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