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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第卅二章

  我醒來了,讓一種神秘的感覺壓制著。我的環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失去。但是,醒過來幾分鐘後,那種神秘感和壓制感便消失了,這時候我弄清楚正在消失的東西是風。我過去是在神經緊張的狀態中入睡的,聲音和運動的聲音不停的驚嚇讓人緊張,因此我醒來時仍然緊張,打起精神去迎接某種不再煩擾我的壓力。

  這是我幾個月來在屋頂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在毯子下面奢侈地躺了一些時候(霧水和浪花不會打濕毯子了),首先分析風停對我產生的影響,接著分析我躺在莫德親手製作的墊子上的快樂。我穿戴起來,打開門,我聽見海浪還在拍擊海灘,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夜裡的憤怒。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太陽還在天空光芒四射。我睡得很晚,我走出小屋精神頓生,決意彌補失去的時間,做一個適合「恩待我島」的居民。

  走出門來,我馬上停下來。我相信我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可是我在瞬間還是被眼前所見的情景驚呆了。那邊的沙灘上,不到五十英呎遠,船頭向前,沒有桅杆,是一艘黑色船體的帆船。桅杆和桁木,與支桅索、帆腳索以及破爛的帆布糾纏在一起,沿船體輕輕地摩擦著。我一邊看一邊把眼睛揉了揉。船上立著我們親手建造的廚房,熟悉的船尾樓口,比船欄略微高出一些的低矮的快艇艙。是「幽靈」號。

  那陣命運之風把它帶到這裡來了——偏偏就到了這裡?怎麼就這麼巧呢?我看了看身後荒涼而險峻的岩壁,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毫無疑問,逃脫是沒有希望的。我想到了莫德,在我們修建的小屋子裡睡覺;我記得她的「晚安,漢弗萊」。「我的女人,我的伴侶」在我的腦海裡迴響,但是現在,天哪,迴響的是喪鐘啊。接著,我的眼前所有的東西都成了漆黑一團。

  可能只是一瞬間的事兒,但是我不知道間隔了多長時間我才回過神兒來。那裡停泊著「幽靈」號,船頭朝著沙灘,劈裂的船首斜桅插進了沙子裡,糾纏在一起的桅杆在船側摩擦,離嘩嘩湧動的浪頭很近很近。必須有所行動,必須行動起來。

  我突然間看出來,奇怪得很,船上沒有動靜。我以為苦苦掙扎一夜,又擱淺了,已經累壞了,所有的水手都還在睡覺。接下來我立刻想到,我和莫德也許還可以逃脫。如果我們登上舢板,在水手們還沒有醒來之前繞過那個岬角,不也行嗎?我應該叫醒她,開始行動。我抬手敲門的當兒,我想起來這個海島很小。我們根本無法在這裡藏身。我無處可去,只有投奔狂野荒蕪的大海。我想到了我們舒適的小屋子,我們的海豹肉和油的儲藏,還有苔蘚和木柴,而且我知道在冬天的大海上,暴風不斷,我們永遠不可能存活下來。

  我站在那裡,指節猶豫不決,待在門外。行不通,行不通啊。我腦子裡湧現了一個念頭,趁她熟睡之際把她殺死算了。後來,靈感閃現,我想到了更好的解決辦法。所有的水手都在睡覺。為什麼不可以悄悄爬上「幽靈」號——我對進入狼·拉森的床位了如指掌——趁他睡覺之際把他殺掉呢?這事幹完了——啊,我們走著瞧吧。只有他死了,才有時間和地方準備幹別的事情;另外,不管出現什麼新的形勢,都不會比現在的形勢更壞吧。

  我的匕首就在腰間挎著。我返回小屋取出獵槍,確認它裝上子彈,走到海邊登上了「幽靈」號。上船費了些周折,海水把腰以下全打濕了,我才爬上了船。船首樓小艙口敞開著。我停下來傾聽海員的呼吸聲,但是沒有什麼呼吸聲。想到這個念頭時我幾乎喘不上氣來:如果「幽靈」號人去船空,那又會怎樣呢?我傾聽得更加仔細了。這地方給人空空如也的發黴的感覺和氣味,是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常有的味道。到處都是亂扔的廢物和破爛的衣服、舊海靴、漏水的油布衣——全都是長途航行中船首樓丟棄的廢棄物。

  馬上棄船而去,我一邊走上甲板,心裡這樣決定下來。我心中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更加冷靜地環視周圍的情況。我注意到舢板全都不見了。統艙和船首樓的情況如出一轍。獵人們同樣急急惶惶收拾起他們的對象,「幽靈」號人去船空了。它是莫德和我的了。我想起了船上的貯藏物和艙室下的貯藏室,想到取些好東西當早餐,讓莫德驚訝一下。

  我的懼怕過去了,也知道我準備採取的極端行動不再必要,我因此一下子變得像孩子一樣急切。我一步兩個臺階,走到統艙升降口,腦子裡清晰明快,只有歡樂和希望,一心希望莫德還在睡覺,醒來看見早餐已經現成而大感驚訝。我圍繞廚房走了一圈兒,想到漂亮的廚具一應俱全,就在裡邊放著,新的滿足油然而生。我跳上船尾樓口,看見了——狼·拉森。我毛骨悚然,驚訝不已,在甲板上搖搖晃晃走了三、四步才站穩了身子。他站在統艙升降口,只露出腦袋和肩膀,直愣愣地看著我。他的胳膊倚靠在半開的滑動蓋上。他沒有做任何動作——只是站在那裡,盯著我看。

  我開始哆嗦了。肚子裡慣有的那種噁心緊緊抓住我不放。我用一隻手扶住廚房牆沿穩住自己。我的嘴唇好像突然乾燥起來,用舌頭一次又一次把它們舔濕,卻沒有說話。我也片刻不停地盯著他看。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其中有些不祥的東西。我過去對他的懼怕統統來了,又添新的懼怕,這下增長了百倍。我們依然站著,我們兩個,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我意識到先下手為強,而且,我過去無助的態度強烈地控制了我,我等待他先採取行動。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出來眼前的形勢和我當初走進那只長鬃的公海豹的情形頗為相似,我用木棒打殺的心神由於害怕搞亂了,後來索性期盼它逃跑了事。因此,我最後認定我要頂住,別讓狼·拉森先下手,我自己應該先下手。

  我把雙管都扣上扳機,把獵槍對準他。如果他挪動一下,打算縮下升降口,那麼我就會朝他開槍。但是,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剛才一樣注視著我。我面對他,瞄準的獵槍在我的手裡瑟瑟抖動,我趁機看清了他的臉相憔悴,形容枯槁。看那副樣子彷佛某種強烈的焦慮把面容毀了。兩頰深陷,額頭間全然一種疲憊的煩惱的神情。我看他的眼睛很陌生,不僅神色怪怪的,肉體也怪怪的,好像眼睛的神經和支撐的眼肌遭受過度疲勞之苦,輕微地把眼球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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