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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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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鞠躬答謝,對這樣的恭維表示承受不起,「有一回,我在費城差一點碰上你,因為紀念勃朗寧〔注:指伊莉薩白·羅伯特·勃朗寧,英國女詩人,羅伯特·勃朗甯的妻子。〕的事情——你要到會講演的,你知道。可我的火車晚到了四個小時。」 接下來,我們全然忘記了我們身置何地,把狼·拉森晾在一旁,安靜地聽我們滔滔不絕的交談。獵人們離開餐桌,到甲板上去了,我們談鋒甚濃。狼·拉森一個人留下來。突然間,我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從餐桌邊向後仰起身子,對我們談論的那個他一點也不知道的世界聽得津津有味。 我在一句話的中間突然停頓下來。目前的處境,充滿危險和焦慮,帶著讓人窒息的力量一下子壓到了我的身上。這種氣氛也感染了布魯斯特小姐,她注意狼·拉森的時候眼睛裡一下子出現了模糊的無名的恐懼。 狼·拉森站起來,不自然地大笑起來。笑聲像鋼鐵一樣。 「啊,別把我當回事兒,」他說,揮了揮手,把自己不當回事兒的樣子,「我什麼都不是。接著談,接著談,請你們講下去。」 但是,談話的大門關上了,我們兩個,也從餐桌邊站起來,不自然地笑起來。 第廿一章 狼·拉森覺得莫德和我在餐桌邊的談話冷落了他,備感懊惱,一定要找到一種形式發洩出來,於是便輪到了托馬斯·馬格利奇來做犧牲品了。托馬斯·馬格利奇沒有改進他在廚房的做派,襯衫也沒有更換,不過他卻為換過襯衫頗為得意。襯衫本身一點看不出更換的跡象,火爐、壺和鍋積攢下來的污垢說明一般的清潔都沒有做到。 「我早就警告過你,廚子,」狼·拉森說,「現在你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馬格利奇臉上落滿了煙灰,一下子變得慘白,狼·拉森叫人拿來一條繩子,又叫來兩個人,這個倒黴的廚子瘋狂地從廚房跑出來,在甲板上東躲西藏亂跑,後面跟著齜牙咧嘴嬉笑的船員。因為這個廚子送到船首樓去的食物都是非常邋遢的東西,船員們巴不得把廚子吊在船邊戲耍一陣,解解心頭之恨。各種情況成就了這場遊戲,「幽靈」號在海面上滑行,一小時行走三英哩,大海相當平靜。但是,馬格利奇對水中戲耍沒有一點興趣。他可能看見過別人在水裡讓船拖著走。另外,海水冰冷刺骨,而他身體殘破,體質很差。 同往常一樣,艙下值班的船員和獵人都把這當作難得一見的娛樂看待。馬格利奇看樣子對海水非常害怕,他表現得我們連做夢都想不到的靈活和快捷。被圍堵在船尾樓和廚房的右角裡,他像一隻貓一樣跳到了艙室的頂上,向船後跑去了。但是追他的人攔住了他,他又返回來跳過艙室,經過廚房,通過統艙的小艙口來到甲板上。他向前跑去,槳手哈裡森在後邊緊追不捨,一下子把他抓住了。但是,馬格利奇突然一跳,拉住了三角帆的橫樑。這個動作發生在一瞬間。他兩臂一使勁,在空中將身子攔腰收起來,把兩隻腳狠狠蹬了出去。沖過來的哈裡森正好被他踹著了肚子,忍不住哼哼了幾聲,蜷縮著身子倒在了甲板上。 獵人們擊掌大笑,對這個新的發現大聲叫好,而馬格利奇在前桅一帶躲過一半追逐他的人,向船後跑去,像一個足球場上的前鋒一樣,甩掉一個又一個追逐他的人。徑直跑到船後邊,跑到船尾樓又從船尾樓跑向船尾。他跑得飛快,他繞過艙室的角落時腳下一滑倒在地上。尼爾森站在舵輪旁邊,倫敦佬摔倒的身體撞在了他的腿上。兩個人於是倒在了一塊兒,但是馬格利奇一個人站了起來。說不清一股什麼力量作怪,他那脆弱的身體把那個壯漢的一條腿撞斷了,像撞斷了一根煙袋杆子。 帕森斯接過舵輪,追逐還在繼續。他們在甲板上繞來繞去,馬格利奇害怕極了,水手們互相吆喝,吶喊,而那些獵人們則在起哄,從旁加油,大笑不止。馬格利奇在三個人的圍追下跑到了前艙艙口;但是他像一條泥鰍一樣從人堆兒裡鑽出來,嘴上流著血,那件招惹是非的襯衫被撕成了碎片,他起身向主帆索具跑去。他爬上去,爬離地面,超過繩梯橫索,向桅頂爬去。 五、六個水手追著他一起追到了桅頂橫桁,他們在那裡穩住身體,等待著,由他們中間的兩個水手,奧夫蒂·奧夫蒂和布萊克(後者是拉蒂莫的舢板舵手),繼續攀向細鋼索,依靠臂力把他們一節一節往高提升。 這是一件很危險的工作,因為,遠離甲板一百多英呎,僅靠手穩住身體,他們要保護自己免受馬格利奇的腳往下踹,難以佔據最有利的位置。馬格利奇野蠻地往下踹,直到那個卡內加人一隻手吊著身體,另一隻手抓住了倫敦佬的腳。布萊克很快也照方抓藥,抓住了倫敦佬的另一隻腳。然後,三個人扭結在一起,晃晃蕩蕩,一起掙扎,一起下溜,掉進了桅頂橫桁他們同伴的手裡。 這場空戰終於結束,托馬斯·馬格利奇嗚嗚痛哭,喋喋不休,他的嘴裡往外淌著血沫子,被帶到了甲板上。狼·拉森抽出一條帆腳索,套在馬格利奇的肩膀下邊。隨後,馬格利奇被帶到船尾部,扔到了海裡去。四十英呎——五十英呎——六十英呎的繩索放了下去,狼·拉森才高聲喊道:「停下!」奧夫蒂·奧夫蒂在纜柱上把繩索綁住,繩索一下子繃緊了,「幽靈」號向前航行,廚子被拖在水面上。 那是一個慘不忍睹的場面。廚子淹不死,十之八九不會淹死,但是他卻一直在遭受淹得半死不活的痛苦,「幽靈」號行進得很慢,在船尾被一個大浪抬起來的時候,船身向前滑去,便把那個倒黴蛋拉到水面上,讓他趁機吸上一口氣;但是船尾隨海波下落未升上之際,船頭懶洋洋地向另一個海波爬去,那跟繩索鬆弛下來,他就沉入海裡了。 我已經忘記了莫德·布魯斯特還在船上這回事兒,等她輕手輕腳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這才記起來,嚇了一跳。這是她上到這艘帆船後第一次到甲板上來。等待她露面的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快活的場面是因為什麼呢?」她問道。 「問一問拉森船長去吧。」我平靜地回答,口氣冷冷的,儘管想到她竟然目睹這樣野蠻的場景,我身體裡面的血液在沸騰。 她接受了我的建議,正要轉身去問個究竟,這時候她的眼睛落在了奧夫蒂·奧夫蒂身上,他正好就在她身邊,他的身體本能地做出機警和漂亮的反應,拉住那條繩子不鬆手。 「你在釣魚嗎?」她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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