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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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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拉森在我耳邊短促地大笑一聲,如狗叫,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向船尾樓的上風一側。我等待他下達命令,讓「幽靈」號頂風停船,但是「幽靈」號繼續向前行駛,狼·拉森沒有任何表示。劉易斯站在舵輪旁邊不動聲色,不過我注意到船前邊成群結隊的水手們的臉色大變,朝我們這邊看著,「幽靈」號仍然在向前開去,那只舢板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點子,這時候狼,拉森聲音突然響起,下達命令,要帆船右舷迎風行駛。 我們往回收船,在那條苦苦掙扎的小舢板兩英哩多的地方,飄拂的三角帆收下來,帆船頂風停下。打獵豹的舢板是不適合迎風行駛的。它們的希望在於保持上風位置,海風刮起來了,它們可以乘風快行,趕到大帆船前面去。不過在到處都是狂野荒涼的海面,利奇和約翰遜除了上「幽靈」號,沒有什麼可以避難的地方,他們毫不退縮地迎風行駛。在不停湧動的沉重的大海上這是一件緩慢的工作。他們隨時都會被嘩嘩作響的海浪吞沒。一次又一次,無數次我們都看見舢板搶風行駛沖進巨大的白色大浪中,然後被劈頭打回來,像一塊軟木頭一樣隨波飄蕩。 約翰遜是一個傑出的水手,如同掌握大帆船一樣,他對小舢板十分瞭解。一個多小時之後,他差不多和我們並行了,最後一段強風行駛接近了我們的船尾,目標是下一段搶風行駛趕上我們。 「這麼說你們改變主意了?」我聽見狼·拉森嘟噥,半對自己,半對他們,彷佛他們能夠聽見似的,「你們想上船來,是嗎?好吧,那麼,快跟上來吧。」 「轉舵擋風開!」他向奧夫蒂·奧夫蒂下命令說,那個卡內加人已經接替劉易斯掌握舵輪。 一道命令接一道命令。大帆船駛向下風,前帆和主帆帆絞索都放鬆,吃上了風。我們趕到了風前邊,向前跳躍,這時候約翰遜冒著極大危險松下帆腳索,從一百英呎遠追上來。狼·拉森又一次大笑起來,同時還向他們招手,示意他們跟上來。再明顯不過,他是在和他們玩貓捉老鼠呢——我看出來那是教訓,代替毆打的教訓,一種危險的教訓,因為那條脆弱的舢板危在旦夕,隨時會被海浪吞沒。 約翰遜迅速準備停當,在我們後邊追趕。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選擇。死神無處不在,一個巨大的浪頭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在小舢板上,席捲而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這時他們心裡害怕死了。」劉易斯悄悄地在我耳邊說,這時我向前邊走去檢查他整理三角帆和支帆索。 「啊,他一會兒就要頂風停船,把他們搭救上來了,」我心情愉快地說,「他就是要誠心給他們一次教訓,就這麼回事兒。」 劉易斯狡黠地看著我,「你這樣想嗎?」他問。 「沒錯兒,」我回答說,「你不這樣想嗎?」 「這些天來,我什麼都不想,只想保住我自己的這張老皮,」他回答說,「我心下好生納悶兒,等著事情發生呢。舊金山的威士忌搞得我胡裡胡塗,不過船後邊那個女人會把你搞得更加胡塗的。啊,只有我知道你是一個頭號大傻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追問道;他忙完手頭的活兒,就要轉身離去了。 「我是什麼意思?」他大叫道,「就是你問我的意思!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只狼的意思。我說過,那只狼,那只狼啊!」 「如果禍患來臨,你會站在一起嗎?」我貿然問他,因為他說出了我自己的恐懼。 「站在一起嗎?和老胖子劉易斯站在一起,只會招來更多的麻煩。我們剛剛看見麻煩,我對你說吧,事情才剛剛開始。」 「我想不到你是這樣一個膽小鬼。」我譏笑說。 他用輕蔑的眼光狠狠看了我一眼,「如果我壓根兒不伸手幫那個可憐的傻瓜,」他把手指向那個小舢板——「你認為我能為了今天之前從來沒有睜眼看過的女人不管不顧地打破腦袋嗎?」 我譏笑地轉過身去,向船後走去。 「還是把中桅帆收起來為好,凡·韋登先生。」狼·拉森見我向船尾樓走來,對我說。 我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起碼對那兩個人不用多操心了。看得出來,他不希望把帆船開出去太遠,扔下他們。想到這裡頓時有了希望,馬上把他的命令付諸實踐。我幾乎沒有開口下達必要的命令,著急的人們紛紛跳到揚帆繩和落帆索的旁邊,另外幾個人急匆匆爬往高處。他們的這種救人于危難的行為,狼·拉森見了只是冷笑一聲。 我們還在向前行駛,等待那舢板落後幾英哩,我們才頂風停船,等待他們趕來。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舢板到來,哪怕狼·拉森也不例外;但是他是船上唯一冷眼旁觀的人。劉易斯,死死盯著觀看,臉上流露出了憂慮,他想藏也藏不住。 舢板越靠越近,宛若一種活物在沸騰的碧波上拋來拋去,在滔天大浪裡一會兒高抬,一會兒沉落,一會兒翻滾,一會兒消失在大浪後邊又沖出來直奔天空而去。看上去它真的不可能繼續生存下去,但是每一次眼花繚亂的衝撞之後它把不可能變為可能。一陣疾風驟雨過去,舢板從風雨中沖出來,幾乎就沖到了我們跟前了。 「轉舵擋風,快!」狼·拉森嚷叫道,他本人噌一下跳到舵輪旁邊,把舵輪打過來。 「幽靈」號又一次竄出去,乘風奔馳起來,約翰遜和利奇在我們後邊追了兩個小時。我們頂風停船又開船而去,聽憑那條苦苦掙扎的舢板的影子拋向天空又落回到呼嘯的浪穀。在四分之一英哩的地方,一陣密集的暴雨把舢板籠罩起來了。舢板再也沒有出現。海風把空氣再一次吹得清清爽爽,但是舢板的影子沒有在激蕩的海面上出現。我好像覺得我在一瞬間看見了舢板的船底在浪花頭上出現了黑色的影子。一切從此結束,倒也再好不過了。對約翰遜和利奇來說,生存的痛苦已經結束了。 船員們仍然待在船的中部。沒有人走下甲板去,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夥兒連眼色都沒有交換一下。每一個人都好像嚇壞了——好像是深深地陷入了思考,卻不大相信,在努力認識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狼·拉森沒有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他馬上命令「幽靈」號起航——向海豹群進發,而不是向橫濱港進發。但是,海員們收拉帆索的時候不再那麼著急匆忙,我聽見他們中間有人在咒駡,嘴唇在嘟噥,他們因此像以往一樣顯得沉重,沒有生氣。獵人們的情形則不是這樣,「思謀克」忍不住講了一個故事,他們走下統艙,爆發出一陣哄笑。 我向船尾走去,路過廚房的下風處,我們救起來的那個工程師向我走過來。他的臉色煞白,嘴唇在哆嗦。 「老天爺!先生,這是一艘什麼樣的船呢?」他叫嚷說。 「你有眼睛,你都看見了。」我回答說,簡直是出言不遜,可我自己內心的疼痛和恐懼難以掩飾呀。 「你的許諾呢?」我對狼·拉森說。 「我是做出了許諾,可我並沒有想到要把他們救上船來,」他回答說,「不管怎樣,你得承認我並沒有親手殺害他們。」 「連手指頭都沒有動,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他過了一會兒大笑起來。 我沒有作答。我說不出話來,我的腦子亂糟糟的一團。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想一想。這個女人,現在正睡在那間備用的艙室裡,是我必須考慮的一種責任,我腦海裡閃現的唯一合理的思想是,我眼下不能操之過急,如果我還想幫助她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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