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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海風迅速刮起來了,「幽靈」號傾斜得越來越厲害,等到那間艙室清理出來,大帆船已經活力十足地在海面上行駛了。我已經把利奇和約翰遜完全忘到腦後去了,這時候卻有人大叫起來,宛如晴天響起霹靂一樣,聲音從敞開的升降口傳下來:「快看舢板啊!」這是「思謀克」的喊叫聲,是從桅頂傳來的。我朝那個女人看了一眼,但是她倚靠在扶手椅子上,兩眼微閉,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我懷疑她聽清楚了,因此我索性決意不讓她看見我知道那兩個逃亡者必定會遭遇的殘酷暴行。她累了。很好。她應該好好睡一覺了。

  甲板上立即響起一連串的命令,接著是腳步聲和蓬蓬啪啪收縮帆索的響動,「幽靈」號駛向風頭,轉向了另一面。大帆船吃滿風,側身行駛,那把扶手椅子開始在艙室的地板上滑動,我及時跳起來跑到椅子前邊穩住那個得救的女人,沒有讓她甩出去。

  她的眼睛沉重得睜不開,只是流露出睡眼朦朧的驚嚇,疑惑不解地看著我,腳下磕磕絆絆,踉踉蹌蹌,由我把她領到她自己的艙室。馬格利奇心懷叵測地咧嘴壞笑,我不客氣地把他推了出去,命令他回廚房幹自個兒的活兒;他為了報復,在獵人中間散佈流言蜚語,說我不愧為一個「女士跟屁蟲」。

  她差不多把身體都倚靠在了我身上,我真的相信她從扶手椅子走向艙室的路上又昏昏入睡了。大帆船突然間搖晃一下,她因此差一點從床鋪上掉下來,我因此看出來她確實睡過去了。她猛地坐起來,睡眼朦朧地莞爾一笑,接著又睡過去了;她睡下後我離開了,給她蓋上了一條厚厚的水手毯子,她的頭枕在枕頭上,那是我從狼·拉森的床鋪上順手拿來的。

  第十九章

  我來到甲板上,發現「幽靈」號近乎在依靠左舷向前疾駛,緊緊咬住一面熟悉的斜杠帆頂風前行,那面斜杠帆在我們前邊也在迎風行駛。所有的船員都在甲板上,因為他們知道利奇和約翰遜被拖到船上後,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那是四擊鐘的時分。劉易斯來到船尾駕馭舵輪。空氣裡濕淋淋的,我注意到他穿上了油布衣褲。

  「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問他。

  「從一絲氣息看得出,一場颶風是一準要到來的,先生,」他回答說,「帶來一場雨把我們劈頭蓋臉地澆濕,不過這種事情吧。」

  「我們看見了他們是再壞不過了,」我說,這時「幽靈」號的船身被一陣巨大的海浪甩了出去,那條舢板瞬間向前跳躍過來,滑過三角帆,進入了我們的視線。

  劉易斯打了一下舵把,迎合水勢,「他們永遠到達不了陸地,先生,我認為不行。」

  「你真這樣想嗎?」我問道。

  「是的,先生。你覺得不是這樣嗎?」(一陣大風咬住了大帆船,他不得不趕快打舵輪,讓帆船躲開風頭。)「一個小時以後小小蛋殼兒船就無法在海上漂流了,我們在這裡把他們拉上船來,倒是一點運氣呢。」

  狼·拉森從船中間大步來到船尾,他剛剛和救起來的那四個人交談過。他健步如飛,像貓兒一般輕靈,比平常更勝一籌,而他的眼睛裡亮閃閃的,活力四射。

  「三個上油工,一個四級工程師,」他興沖沖地說,「不過我們要讓他們做水手,或者至少是槳手。問題是那個女士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什麼原因,狼·拉森提到她,我感到一下刺痛或者痛擊,好像一把刀割了一下。我認為這是我單方面的一種愚蠢的吹毛求疵,但是這種情緒揮之不去,我只是聳了聳肩膀,算是回答。

  狼·拉森嘬起嘴,打了一個又長又滑稽的口哨。

  「那麼,她叫什麼名字呢?」他追問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說,「她睡著了。她累壞了。實際上,我是來聽你介紹情況呢。那艘船是怎麼回事兒?」

  「郵船,」他簡短地回答說,「『東京城』號,從舊金山來,到橫濱去。在這場颱風中毀掉了。一隻舊船。從頂到底都開裂了,像一面篩子。他們漂流了四天了。這麼說你不知道她是誰,是幹什麼的,是嗎?——小姐,妻子,或是寡婦?哎呀,哎呀。」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在取笑我,看著我兩隻眼睛也像在大笑。

  「你打算……」我開口說。我想問他是不是要把這幾個救下來的人送到橫濱去,話到嘴邊又收住了。

  「打算什麼?」他問道。

  「你打算怎麼處置利奇和約翰遜呢?」

  他搖了搖頭,「真的,漢普,我不知道。你看見了,新添來這些人,我想要的水手足夠了。」

  「他們所做的只不過是想逃走而已,」我說,「為什麼不改變一下對待他們的方式呢?把他們弄上船來,和氣一些對待他們。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都是被逼無奈呀。」

  「是我逼的嗎?」

  「是你逼的,」我毫不退縮地回答道,「我警告你,狼·拉森,要是你下手太狠,把這兩個可憐的人逼死,我會搭上我的性命把你殺死的。」

  「好樣的!」他大聲喊道,「你讓我感到驕傲,漢普!你站得住了,知道復仇了。你是一個響噹噹的人了。你過去讓你的生命享盡種種安逸,那是很不幸的,不過你在發展,你現在的樣子我更喜歡。」

  他的聲音和表達發生了變化。他的臉色很嚴肅,「你相信諾言嗎?」他問道,「諾言是神聖的東西嗎?」

  「當然。」我回答說。

  「那麼,我們來一個條約吧,」他接著說,好像一個全能的演員,「如果我許諾不動利奇和約翰遜一隻手指頭,那麼你會答應我,不再企圖殺死我嗎?」

  「哦,這並不是說我害怕你,根本不是我害怕你。」他趕緊補充說。

  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這個人究竟是想幹什麼呢?

  「這樣許諾行嗎?」他不耐煩地問。

  「說定了。」我回答說。

  他把手向我伸出來,可是當我滿心歡喜地握住他的手搖動起來時,我發誓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睛裡瞬間冒出了嘲笑的魔鬼的光亮。

  我們蹓躂著走過船尾樓一帶,來到了下風的一側。那只舢板現在漂到了跟前,陷入孤注一擲的境地。約翰遜在掌舵,利奇在往外舀水。我們以加倍的速度追上了他們。狼·拉森提醒劉易斯保持一些距離,我們很快跑到了舢板的前邊,迎風不到二十英呎的樣子,「幽靈」號擋住了舢板的去路。斜杠帆失去風力,軟塌塌的垂下來,舢板船首和船層保持在同一平面上,讓兩個人趕快交換了位置。舢板這下不能向前行駛了,而且,隨著我們把一個大浪推上去,它則掉進了浪穀。

  正在這時候,利奇和約翰遜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同舟共濟的夥伴,他們都站在船中間的欄杆旁邊。雙方沒有打招呼。他們兩個在他們的同志的眼睛裡已然是要死的人了,在他們之間橫亙著生與死的鴻溝。

  緊接著,他們倆便正對著船尾樓了,我和狼·拉森就站在這裡。我們跌進了浪穀,他們升到了浪頭。約翰遜看著我,我看見他臉色憔悴,疲憊。我向他招招手,他也招手作答,不過他的招手顯得無望,絕望。他好像是在作最後的告別。我沒有看見利奇的眼睛,因為他在看狼·拉森,過去那種不可調和的不共戴天的憎恨情結,一如既往地留在他的臉上。

  隨後,他們落到船後邊了。那面斜杠帆張滿了風,突然之間,風使這條沒有遮蓋的脆弱的舢板傾斜起來,看上去傾覆一準會發生了。一個白花花的帽狀浪頭出現在舢板上方,接著橫打下來,濺起雪白的大水。然後,舢板出現了,灌滿了半船水,利奇把水迅速往外舀,約翰遜緊緊掌握著舵槳,他的臉蒼白,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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