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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但是,說時遲那時快,我把滑車遞給了那個卡內加人,而狼·拉森也把滑車送到了科爾福特手裡。兩個滑車一下子都鉤住了,三個人瞧准搖晃的時機,一起跳上了大帆船,「幽靈」號從海水中露出船側,舢板邊被精准地拋起來,在海浪湧動再次回來之前,我們已經把舢板拉上船來,反扣在了甲板上。我發現科爾福特的左手在淌血。不知怎麼搞的,他的中指被擠壓得稀爛。但是,他沒有絲毫疼痛的樣子,還用他的右手幫助我們把舢板放到了原來的地方。

  「站離一點,讓三角帆轉過來,奧夫蒂!」我們剛剛把舢板安置停當,狼·拉森便下令說,「凱利,到船後去,把主帆帆腳索放鬆!你,科爾福特,到船前去,看看廚子出什麼事情了!凡·韋登先生,再到高處觀望,攔住你上去的東西統統弄掉!」

  下達完命令,他使出他特有的老虎般的跳躍,趕到船後,來到舵輪旁邊。我費盡力氣爬上前支桅索,發現「幽靈」號漸漸地轉向下風了。這一次,我們駛入了大海的波谷裡,大浪橫掃過去,但是船帆沒有遭到毀壞。爬到桅頂橫桁的半路上,風的全部力量吹向索具,將我死死壓住,我這下不可能掉下去了,「幽靈」號幾乎快要傾覆了,桅杆和水面平行,我向下張望「幽靈」號的甲板,卻不是向下,而是向著幾乎和垂直線成九十度的直角。我沒有看到甲板,而是甲板應該所在的位置,因為甲板埋進了波濤翻滾的海水裡。我能看見兩根桅杆升出了水面,別的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幽靈」號一時間埋進了大海裡。隨著它把姿勢擺得越來越好,擺脫了側面的壓力,恢復常態,露出了甲板,像鯨魚的脊背,凸現在海洋的表面。

  然後,我們全速行駛,穿過狂風巨浪的海面,同時我像一隻蒼蠅一樣掛在桅杆橫桁上,搜尋別的舢板。不過半個小時,我看見了第二條舢板,困在水裡,船底向上,拼命抓住船隻不放的有喬克·霍納、胖子劉易斯和約翰遜。這一次,我仍然站在高處,狼·拉森成功地頂風停船,沒有讓海浪橫掃過去。像前一次一樣,我們向舢板漂浮過去。滑車拴緊之後,繩索向那三個人扔了過去,他們於是像孩子一樣爬上船來。那只舢板往船上拉時撞在大帆船上,破碎了;但是破船也好好地捆紮起來,因為它還能拼湊起來,重新做成一隻完全的舢板。

  「幽靈」號又一次躲過了暴風的襲擊,這一次在海水裡沉沒了幾秒鐘,我以為它再也不會冒出來了。就連高及腰部的舵輪也被水淹了,被海水蕩過去又蕩過來。在這樣的時刻,我覺得好不奇怪,獨自和上帝在一起,獨自和祂一起觀看祂一怒之下造成的混亂。隨後,舵輪會鑽出水面,狼·拉森寬闊的肩膀也出現了,他的兩隻手緊緊抓住舵輪把子,讓大帆船按照他的意志的航行,因為他自己就是凡間的一個神靈,掌控著這場暴風,抖掉身上風暴帶來的海水,駕船朝他自己的目的地行駛。啊,多麼不可思議!真是奇跡!小小的人們竟然可以生活、呼吸和幹活兒,而且駕馭木頭和棉布組成的這樣一個脆弱的裝置,在這樣驚濤駭浪的風暴中前進!

  和上一次一樣,「幽靈」號從浪穀裡躍上水面,甲板又一次高出大海,向嗚嗚號叫的大風沖過去。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又過了半個小時,一天最後的時光就要漸漸消失在昏暗而憤怒的黃昏中了,我看見了第三只舢板。舢板船底向上,沒有水手的影子。狼·拉森故技重演,讓大帆船降速,隨後掉頭迎風停下,向舢板漂過去。但是,這一次他錯過了四十英呎,舢板從船尾溜過去了。

  「四號舢板!」奧夫蒂·奧夫蒂驚叫道;在舢板浮出浪花又沉下去的一剎那,他尖銳的眼睛看見了舢板上的號碼。

  這是亨德森的舢板,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霍裡約克和威廉姆斯,另一個遠洋水手。他們毫無疑問是失蹤了;但是舢板留了下來,狼·拉森又要不顧一切地去救下那條舢板。我已經下到了甲板上,看見霍納和克爾福特都不同意這樣的冒險,但是沒有用處。

  「老天保佑,不管暴風刮成什麼樣子,我還沒有讓風暴奪走過我的舢板呢!」他大叫大嚷,儘管我們四個人把頭聚在一起,以便聽清楚,但是他的聲音好像很微弱,很遙遠,彷佛距離我們有千里之遙。

  「凡·韋登先生!」他喊叫起來,在風浪的咆哮中我好像是在聽人說悄悄話,「和約翰遜還有奧夫蒂一起守住三角帆!剩餘的人到船尾去看好主帆帆腳索!快快動起來!要不然我把你們統統送到天國去!聽明白了?」

  他把舵輪使勁往回打,「幽靈」號的船頭狠狠搖擺了一下,獵人們別無選擇,只得聽從命令,盡最大努力應對這危急時刻。不過只有我死命抓住前桅杆下面的挽繩栓,又一次被鋪天蓋地的大海埋起來,我才意識到了這次冒險真是千鈞一髮。我的手指被生生拉開,我被甩到了船邊,又從船邊甩進了大海。我不會游泳,但是在我沉下去之前又被甩了回來。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等「幽靈」號最終浮出海面,我才知道是約翰遜救了我一條命。我看見他看上去非常著急,而且注意到剛才走到前邊來的凱利不見人影兒了。

  這一次,「幽靈」號沒有碰上舢板,不像上一回,它不在原來的位置了,狼·拉森不得不採取截然不同的手段。避開風力,讓一切東西都壓在右舷,他搶風掉向,重新貼近左舷行駛。

  「真不得了!」約翰遜在我耳邊大聲說,這時我們已經成功地對付過去海水鋪天蓋地的襲擊,而我知道約翰遜不是在說狼·拉森,而是指「幽靈」號本身的性能。

  這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下來,舢板的影子全沒有了;狼·拉森還在可怕的大風大水中瞎折騰,彷佛被準確無誤的本能左右著。這一次,儘管我們繼續被大水半淹埋起來,不過帆船沒有掉進波谷,讓大水橫掃,而且我們正好撞在了重新浮出水面的舢板上,把它拉上船來的時候它已經碰撞得快散架子了。

  兩個小時的辛苦勞作接踵而至,我們所有的船員——兩個獵人、三個水手、狼·拉森和我——都在把帆收縮起來,收拾完一個接著收拾另一個,拾掇好三角帆又整理主帆。利用這種短帆迎風停下,我們的甲板總算擺脫了大水的淹沒,而「幽靈」號在這樣洶湧的海浪中時而仰沖,時而俯衝,宛如一塊軟木。

  我剛動手幹活兒就把手指頭戳裂了,在縮帆的過程中,我強忍疼痛幹活兒,眼淚流下了我的臉頰。一切收拾停當後,我像一個娘兒們一樣不管不顧,在甲板上打滾兒,筋疲力盡的痛苦不堪承受。

  這當兒,托馬斯·馬格利奇,像一隻淹死的老鼠,被人從船首樓前邊拖出來,他一直膽小如鼠地藏在那裡。看見他被人拽進船後邊的艙室裡,這才驚訝萬分地注意到廚房早不知到哪裡去了。原來廚房所在的地方,成了一塊什麼都沒有的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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