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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只要有一點點機會,他和約翰遜都會把狼·拉森殺了,但是機會一直沒有到來。狼·拉森機警過人,不會留出這樣的機會,而且,再說了,他們沒有致命的武器。單靠拳頭,他們無論如何不會得逞。一次又一次,狼·拉森和利奇打架,利奇立即應戰,什麼時候都像一隻野貓,牙齒、指甲和拳頭都排上用途,直打得筋疲力盡或者失去知覺,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但是他從來不害怕再打一次。他一身的惡魔都在向狼·拉森的惡魔挑戰。他們只要同時在甲板上出現,彼此就會咒駡,吼叫,毆鬥;我見過利奇事先沒有警告,沒有挑逗,突然就撲到了狼·拉森的身上。有一次,他把自己沉重的匕首投過去,只差一英吋就把狼·拉森的喉嚨紮住了。又有一次,他從後桅頂上丟下一個穿索針。在一艘不停搖晃的船上往下扔一個穿索針是很困難的,但是這個穿索針在空中嗖嗖的飛行了七十五英呎,狼·拉森從艙室升降口冒出頭來之際擦頭而過,在堅硬的甲板上紮進去兩英吋多。另有一次,他從統艙裡偷出來一支上膛的獵槍,帶槍迅速沖到甲板上,好不容易才讓克爾福特解除了武裝。

  我經常納悶兒,狼·拉森為什麼不殺了他,一了百了。但是,他只是大笑一場,好像就喜歡這樣鬥下去。這種對抗好像特別刺激,這樣的人一定感覺到了把猛獸當作寵物玩耍的快活。

  「這給生命帶來刺激,」他向我解釋說,「因為生命掌控在一個人手裡。人是天生的賭徒,生命是可以拋出的最大賭注。差額下得越大,刺激就越大。我為什麼要否認把利奇的靈魂挑逗到狂熱地步的快活呢?正是為了這事兒,我才對他捨不得下手呢。激動的非凡之處是互相的。他比船前所有的水手都活得更莊嚴,只是他不知道這點。因為他具有別人所不具備的東西——目的,非要去幹某件事情,並且非要幹出來,一種拼命達到的義無反顧的目的,一心想殺死我,希望他可以殺死我。真的,漢普,他生活得深遠,生活得高尚。我懷疑他過去是否生活得這麼機敏,這麼熱烈,有時候看見他把憤怒宣洩到極致,敏感到極點,我從心裡羡慕他。」

  「啊,這是懦夫行為,懦夫行為!」我叫喊道,「你把優勢占盡了。」

  「我們兩個之間,你和我,究竟誰更有懦夫行為呢?」他一本正經地問道,「如果目前的局勢令人不快,你又沒有站出來解決,那麼你的良心是打折扣的。如果你真的了不起,真的對自己忠實,那你應該和利奇和約翰遜聯合在一起嘛。但是你害怕,你害怕呀。你想活下去。你身上的生命在喊叫,說它一定要活下去,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所以,你生活得很不光彩,對你夢想的最好的東西不忠誠,對你全部的可憐的小小準則在犯罪,而且,如果有地獄的話,你正在帶領你的靈魂向地獄走去。呸!我在扮演更勇敢的角色。我沒有犯罪,因為我對我身上的生命帶來的種種激勵是忠誠的。我至少對我的靈魂是真心的,而這正是你所沒有的。」

  他的這番話讓我如坐針氈。也許,說到底,我在扮演一個懦夫的角色。我對這番話越思考,越看得明白,那就是我眼前的責任就是按他所說的去做,去和約翰遜和利奇聯起手來,將他置於死地。我認為,正是在這方面,我的清教徒傳統的嚴肅的良心在起作用,逼迫我傾向於做出絢麗的行為,並且把謀殺認定是正義的行為。我陷入這個念頭不能自拔。把這樣一個魔王從世界上除掉,那將會是最道德的行為了。人性會因此更完善,更幸福;生活會因此更公正,更甜美。

  我對這事兒想了很久,躺在我的床上不能入睡,沒完沒了來回掂量這種局面裡的種種事實。趁著狼·拉森在船下,那天夜裡值班期間我和約翰遜和利奇談了談。他們兩個人都喪失了希望——約翰遜呢,是因為性格的沮喪;利奇呢,則因為在無望的搏鬥中被打敗,筋疲力盡了。不過,有一天夜裡,他的手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說:

  「我認為你很公正,凡·韋登先生。但是,你待在你所在的位置上吧,把你的嘴巴緊緊閉上吧。什麼話也不要說。我們是活死人,我知道的;不過呢,在我們真正需要的時候,你有時也許能夠幫我們一點忙。」

  僅僅到了第二天,溫懷特島就在上風方向隱約出現了,離我們很近,這時候狼·拉森把話挑明瞭。他攻擊過了約翰遜,又遭到利奇的攻擊,結果把他們倆都收拾了一頓。

  「利奇,」他說,「你知道我遲早會殺了你的,你不認為嗎?」

  回答是一聲尖厲的咆哮。

  「至於你呢,約翰遜,我來不及收拾你,你便會對生命厭倦了,你會自己跳下海去的。看看你到底會不會吧。」

  「這話就擱這兒了,」他找補一句說,向我側過身來,「他在這事上的行為,我可以和你賭一個月的工錢。」

  我一直從心裡希望,他迫害的兩個犧牲品能在我們裝淡水的時候伺機跑掉,但是狼·拉森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停泊點,「幽靈」號在一片孤獨的沙灘的海浪線半英哩的地方停泊了。這裡是一個很深的峽谷,陡峭的火山似的穀壁,沒有人能攀上去。在這裡,在他的直接指揮下——因為他自己上岸去了——利奇和約翰遜把小桶裝滿,滾到沙灘上。他們沒有機會乘坐一隻舢板獲得自由。

  但是,哈裡森和凱利進行了這樣的嘗試。他們是一隻舢板上的水手,他們的差事是在海灘和帆船之間搬運淡水,每次只運一桶。眼看就要吃午飯了,載著空桶離開沙灘,他們改變了路線,向左邊劃去,準備繞過伸進海裡擋住他們獲得自由的海角。在浪花飛濺的那一邊,便是日本移民居住的小村莊,還有進入內地很深的好像在咧嘴微笑的峽谷。一旦進入峽谷呈現出來的禁區,這兩個水手就可以不把狼·拉森放在眼裡了。

  我看見亨德森和「思謀克」整個早上都在甲板上晃蕩,這時候我才知道他們為什麼待在那裡了。他們端起來複槍,對準兩個逃亡者不慌不忙地開槍射擊。這是一次冷血無情的射擊槍法展示。一開始,他們的子彈在舢板兩邊的水面上射過,沒有造成傷害;然而,眼見兩個海員繼續拼命地劃槳,他們射擊得越來越近。

  「且看我把凱利的右槳打掉。」「思謀克」說著,更加用心地瞄準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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