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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穩定,均衡,」他說,立時鬆弛下來,讓身體回到閒散狀態,「腳用來站穩地面,腿用來站立起來並且幫助抵抗,而臂膀和手、牙齒和指甲,我用來發力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死。目的?用途是更合適的詞兒。」

  我沒有爭辯。我已經看見了原始打鬥的野獸的機械原理,而且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彷佛我看見了一艘偉大戰艦或者大西洋艦艇的引擎。

  想到船首樓裡那場激烈的搏鬥,我驚奇地看到他的傷勢並不重,我很得意能夠幹淨利落地把傷口包紮上。除了幾處厲害的創傷,其餘的傷只是腫脹塊和裂口。掉下船去之前受到的那次襲擊,在他的頭顱上開出了幾英吋的口子。在他的指導之下,我先把傷口邊緣的頭髮剪掉,把這處傷清理乾淨,縫合起來。他的小腿肚傷得很厲害,看上去像被猛犬咬了一口。他告訴我,有個水手用牙齒咬住了小腿肚,大家一開始就上了口,緊緊咬住不鬆口,一直被拖到了船首樓的樓梯頂上,他用腳踩才把他踹下去了。

  「喂,我說過,漢普,你是一個手很巧的人,」狼·拉森說,見我的工作幹完了,「你知道,我們缺少一個大副。今後你就管起來吧,一個月收入七十五塊錢呢,船前船後就叫你凡·韋登了。」

  「可是我不懂航海術,你知道的。」我緊張地說。

  「這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我真的不想坐在高位上,」我反對說,「我現在打打雜身分低微,我覺得已經夠對付的了。我沒有經驗。你知道,碌碌無為的人往往有些福氣。」

  他微笑起來,彷佛這事已經敲定了。

  「我在這艘地獄船上做不了大副!」我毫不退縮地說。

  我看見他的臉陰沉起來,眼睛裡露出了兇殘的光。他走到了他的艙室的門口,說:

  「現在,凡·韋登先生,晚安。」

  「晚安,拉森先生。」我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第十六章

  我敢說,幹大副這個差事,除了不再洗刷盤碟,沒有任何更令人欣快之處。我對大副應該幹的最起碼的職責都不清楚,要不是水手們紛紛對我表示同情,那麼我一準狼狽不堪透了。我對繩索和索具理不出頭緒,對歸置和整理船帆也無從下手;但是水手們不厭其煩地指點我——劉易斯稱得上是一個特別好的老師——我和手下人沒有發生一點點摩擦。

  和獵人相處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在海上見多識廣,把我當作笑話來看。實際上,對我來說也確是一個笑話,因為我畢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陸地人,竟然擔當起大副的職務;但是,別人把這事兒當作笑話來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沒有什麼冤屈可訴,但是狼·拉森卻要求他們對我這個大副嚴守海上的規矩——比起可憐的約翰森曾經受到的禮遇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惜多次爭吵、威脅和抱怨,狼·拉森終於讓那些獵人就範了。無論船前還是船後,我都是「凡·韋登先生」了,只有狼·拉森本人不遵守船上的規矩,還叫我「漢普」。

  那是令人開心的場面。我們正在吃午餐的時候,也許海風就把帆船吹出航道幾度,我離開餐桌的時候,狼·拉森會說:「凡·韋登先生,勞駕你讓船靠左舷吃風。」我便上到甲板上,招手劉易斯過來,向他討教怎麼幹。接下來,用不了幾分鐘,消化了劉易斯的指點,徹底把招數掌握了,我便開始發號施令。我記得剛開始出現過一次這種局面,狼·拉森在我開始下達命令時出現在現場。他吸著雪茄,靜靜地觀看,直到事情全部完成,然後從上風的船尾來到我的身邊。

  「漢普,」他說,「打擾一下,凡·韋登先生,我祝賀你了。我認為你現在可以把你老爸的腿送還進墳墓裡了。你已經找到了你自己的腿,學會站在你的腿上了。掌握一點打理索具的工作,整理船帆的技巧,還有對付風暴之類的經驗,這次航行結束後,你就可以在沿海任何帆船上駕駛船隻了。」

  正是在這段時間,約翰森死掉了,我們在趕往獵捕海豹的地點,我度過了在「幽靈」號上最愉快的時光。狼·拉森對我很寬鬆,水手們幫助我,我也不必再和托馬斯·馬格利奇磕磕碰碰生閒氣。我可以毫不掩飾地說,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現我自己內心暗暗滋生了得意之情。局面非常有趣——一個純粹的陸地佬當上了船上的大副——我無論如何還可以獨當一面了;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裡,我漸漸地喜歡上了我腳下「幽靈」號帶來的起伏跌宕,跟隨它向西北方向航行,穿過熱帶海域,到小島上裝填淡水。

  然而,我的幸福摻雜了許多雜質。這種幸福只是相對而言,過去的苦難多多,將來的苦難難料,一段苦難較少的時光一晃而逝,「幽靈」號,就船上的水手的情況來看,是一條地獄船,怎麼說壞都不過分。他們從來沒有安靜一會兒,也從來沒有和平一會兒。狼·拉森對他們試圖要他的性命,在船首樓裡對他窮追猛打,耿耿於懷,故意和他們找碴兒;早上、中午和夜裡,以及整個黑夜,他都不讓自己閑著,存心讓他們活命活得懸心吊膽。

  他懂得小事情引起的心理作用,正是通過小事情,他把那些水手逼到了發瘋的地步。我看見哈裡森從他床鋪被叫了出去,把一把放錯的油漆刷子擺正位置;兩個在下面值班的水手從酣睡中被叫醒,陪伴他值班,看他值班。小事情,沒錯,但是讓這樣一個頭腦的成千的詭計加倍放大,船首樓的水手的心理狀態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許多怨恨以怨報怨,環環相報,小規模的衝突在不斷地發生。拳打腳踢的事情時有發生,總有兩三個人在他們的主子畜生般的手裡包紮創傷。由於軍火武器分別放在統艙和艙室裡,聯合的行動是不可能的。利奇和約翰遜成了狼·拉森殘忍性格的特殊犧牲品,約翰遜臉上和眼睛裡表露出來的深刻的抑鬱,讓我心裡流血。

  利奇的情況有所不同。他身上有太多的好鬥的獸性。他好像被一種無法滿足的憤怒占住了,沒有時間發愁。他的嘴唇已經變形,成了一個永遠的咆哮形狀,只要一見到狼·拉森便會發出嗷嗷的叫聲,可怕而嚇人,而且,我真的相信,那是下意識發出的嚎叫。我看見他跟著狼·拉森到處走動,眼睛像野獸盯著馴獸員一樣,喉嚨裡發出野獸般渾厚的呼呼嚕嚕聲,從牙齒間洩露出來。

  我記得有一次,在甲板上,晴天好日的,我在他肩頭拍了一下,預備下令。他的背向著我,我的手剛剛放上去,他便噌一下跳向空中,躲開我,嗷一聲叫喚,一邊跳一邊扭過頭來。他當時誤以為我是他憎恨的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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