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海狼 | 上頁 下頁
三〇


  和船上同夥的所有別人都不同,我現在發現自己和身邊誰都沒有爭吵,所有的人都與我和睦相處。獵人們可能只是對我寬容相待,不過他們卻沒有人厭煩我——「思謀克」和亨德森在甲板上涼棚下恢復傷痛,白天黑夜都在吊床上搖晃,向我保證說,我比醫院裡的護士強多了,等這次航行結束他們領了工資他們一定不會忘記我。(聽這話音我在等他們的錢用!我,一出手便可以把他們全買下來:袋子和行李,這艘帆船以及設備,購買二十次都不在話下!)但是,我的當務之急是照看好他們的創傷,讓他們度過這一關,我為他們竭盡全力。

  狼·拉森在過去的兩天裡,又遭受了一次頭疼的折磨。他一定疼得非常厲害,因為他叫我進去,像一個生病的孩童那樣聽我的吩咐。可是,好像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減輕他的疼痛。但是,在我的建議下他放棄了吸煙和飲酒;不過,像他這樣一頭健壯的動物也會害頭疼病,我真是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這就是上帝的手啊,我告訴你吧,」劉易斯這樣表達自己的看法,「他黑心歹毒,這是報應,今後還會有更多的報應等著呢,要不……」

  「要不什麼?」我敦促他說出來。

  「上帝在打瞌睡,沒有睜開眼睛管事,儘管我不應該這樣講話。」

  我說所有的人都和我和睦相處,這話說錯了。托馬斯·馬格利奇不僅繼續憎恨我,而且他還發現了憎恨我的新的理由。我費了不少時間也弄不清其中的緣由,不過最後我發現原因是我的出生背景比他幸運——「生來就是紳士啊。」他這樣說。

  「總算死不了了。」我對劉易斯挖苦地說,因為看見「思謀克」和亨德森肩並肩在友好地交談,進行他們的第一次甲板上活動。

  劉易斯用狡猾的灰色眼睛看了看我,神色怪異地搖了搖頭,「事情還沒有完呢,我跟你說,要等到船帆和揚帆繩就緒,船員們都站在周圍,事情才會爆發呢。我有這種感覺好長時間了,我現在明明白白感覺到了,就像感覺到黑夜裡的那些索具。事情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誰搶先?」我問道。

  「不會是老不中用的劉易斯,聽我說沒錯,」他大笑起來,「因為從骨子裡我知道,下一年這個時候我會在望著我的老娘的眼睛,她看大海看夠了,因為她把五個兒子都交給大海了。」

  「他和你都說了些什麼?」托馬斯·馬格利奇過了一會兒追問我。

  「有朝一日他要回家去看他的母親。」我非常委婉地回答道。

  「我從來沒有母親。」倫敦佬感慨地說,他注視著我,兩眼無神,無望。

  第十四章

  我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我從來沒有恰如其分地估價過婦女。在這件事情上,儘管在我明白事理之前我沒有任何相當程度的情欲,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脫離過女人的氛圍。我的母親和姐妹一直在我身邊,而我一直試圖在躲離她們;因為她們憂慮我的健康,每隔一定時間就光臨我的安樂窩,分明我為有序的混亂感到得意,她們一來卻只會亂上加亂,毫無秩序可言,儘管看上去是整潔多了,可這樣一來我倒讓她們搞得不知所措了。她們離去之後,我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東西了。但是,現在,啊呀,她們要是出現在面前是多麼親切,我曾經從心眼兒裡厭惡她們的裙子的窸窣聲是多麼好聽!我相信,如果我還能回到家裡,我再也不會對她們吹鬍子瞪眼睛了。她們可以來勸我喝藥,勸我看病,早上、中午和晚上都行,撣撣灰,掃掃地,把我的安樂窩歸置整齊,一天到晚都行,我只用靠在那裡,只管看著,因為有媽媽和幾個姐妹心存感激就是了。

  所有這樣的場景讓我感到納悶兒,「幽靈」號上這二十多個男人的母親在哪裡呢?我猛然感到違反自然,有害健康,男人們怎麼可以完全離開女人,成群的在這個世界上闖蕩。不可避免的結果只能是粗魯和野蠻。我身邊的這些男人應該有妻子,有姐妹,有女兒;那時候他們可以變得溫情、和氣和同情。實際情況是,他們誰都沒有結婚。年年歲歲,他們沒有一個人和良家女子接觸過,沒有受到過影響,沒有接受淨化,而這些都是好女人不可抗拒的惠澤。他們生活裡缺乏平衡。他們的陽剛之氣本身就是獸行,已經發展過度了。他們的另一面,他們本性的精神方面,已經殘缺了——事實上,已經萎縮了。

  他們是一夥獨身者,彼此粗糲地摩擦,每天因為摩擦變得更加冷酷無情,心狠膽毒。我有時候很難相信他們是母親養育出來的。看他們的形容舉止,他們不過是一些半獸性半人性的種類,沒有種族可循,性別這東西不存在了;他們是由太陽孵化出來的,像烏龜蛋,或者就像烏龜一樣肮髒地得到了一條生命;他們的歲月全都在獸行和邪惡中潰爛,活著沒有人疼愛,死了沒有人哀悼。

  這種新的思考走向,讓我充滿好奇,昨天夜裡我和約翰森進行了交談——自從這次航行開始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聊天。他十八歲時離開了瑞典,現在三十八歲了,在這期間他沒有回過一次家。他遇到過一個老鄉,幾年前的事兒了,是在智利的一個水手寄宿店裡,從老鄉口裡才知道他的母親還活著。

  「她現在一定是一個上年紀的女人了。」他說,心事忡忡地看著羅經台,隨後猛然向哈裡森嚴厲地看了一眼,因為哈裡森把船開離了一點航道。

  「你最近什麼時候給他寫信的?」

  他大聲地把心算的結果說出來了,「八十一;不——八十二,哦?不——八十三嗎?沒錯,八十三。十年前寫過信。從馬達加斯加的一個小港口發出去的,我當時在做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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