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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哎,我的夥計,」他沖我搖搖頭,兆頭不好的樣子,「這是你挑到的最壞的帆船啊,要不就是你也像我一樣當時喝醉了酒吧。這種捕獵海豹的船是水手的樂園——只可惜那是別的船隻上的情況。大副是第一個死掉的,不過記住我的話,這次航行結束前還會有人死掉的。現在,聽好了,在你和我還有這根柱子之間說說無妨,這個狼·拉森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王,這『幽靈』號就是一艘地獄船,自從狼·拉森掌控了這艘船,這船就一直是地獄船了。你難道不知道嗎?你難道不知道嗎?兩年前,他在函館〔注:日本一地名,北海道的一個港口。〕與人打架,開槍打死四個他的手下人,我能忘得了嗎?我不是躺在『愛瑪』號上,只有三百碼遠嗎?同一年,他又用他的拳頭一下子打死一個人。是的,先生,一拳頭就送那個人上路了。他的腦袋一定像雞蛋殼一樣粉碎了。還有庫拉島的總督、警察局長、日本紳士,先生,他們都是作為客人登上『幽靈』號的,帶著他們的妻子——一群小巧玲瓏的小女人,如同扇子上畫的美人兒一樣。他起錨開船的時候,那些傻乎乎的丈夫給放下了船尾的舢板上,好像一次意外事件,這種事兒不也發生過嗎?一個星期以後,那些可憐的小巧女士們,在海島的另一邊才被打發到岸上,她們別無選擇,只好翻山越嶺走回家,穿著小草拖鞋,走不了一英哩就爛掉了,這種事兒不也發生過嗎?我能不知道嗎?這個狼·拉森呀,就是一頭野獸——就是《啟示錄》裡提到的那個巨大的野獸;他從來幹不出什麼好事情。不過,我可對你什麼也沒有說啊,你記住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碎嘴子;因為老胖子劉易斯還想活著完成這次航行,不是娘生的兒子才想到海裡喂魚去呢。」

  「狼·拉森!」過了一會兒他又氣哼哼地說,「仔細聽我說,你哪!狼——他就是一隻狼。他不像有些人,心長黑了。他根本就沒有心呀。狼,就是狼,他就是狼。你不覺得他的名字叫得很恰當嗎?」

  「可是,如果他的所作所為這麼為人所知,」我問,「那麼他怎麼能招到這船上許多船員呢?」

  「你怎麼才能讓人們在上帝的陸地和海洋上幹活兒呢?」劉易斯發問道,一副凱爾特人〔注:今日凱爾特主要指不列顛群島、法國布列塔尼地區語言和文化上與古代凱爾特人存在共同點的族群。〕怒氣衝衝的樣子,「我要不是醉得像豬一樣,胡裡胡塗簽上了名字,你能在船上見到我嗎?要說那些人,像那些獵人,他們也沒法兒和好人一起出海。前艙的那些人呢,比如帆船水手那些可憐的人,他們不瞭解實情。不過他們會知道的,他們終究會知道的,會為他們出生的倒黴日子後悔的。我要真忘記了可憐的老胖子劉易斯和他面臨的麻煩,那我會為這些可憐的人流淚的。可是,這可不是搬弄是非的談話,你記住了,不是在咬耳朵根子。」

  「那些獵人是壞傢伙,」他又開口說,因為他不把肚子裡的話說出來會憋壞的,「不過等著吧,他們遲早要生事兒,會打起來的。他就是制服他們的那個傢伙。只有他能讓他們腐爛的黑心腸害怕上帝。看看我的那個獵人,霍納,大家叫他『喬克』·霍納,看樣子不聲不響,很隨和的樣子,說話軟軟的像一個女孩子家,你也許會認為黃油在他嘴裡都不會融化。去年打死他的小船舵手的不就是他嗎?對外謊稱是一件可悲的事故,但是我在橫濱碰到了那個劃槳手,他把真相全都告訴了我。還有『思謀克』,那個黑小鬼——俄國人在西伯利亞的鹽礦讓他幹了三年苦工,因為在紫銅島偷獵,那裡是俄國的保留地,不也是真的嗎?他被銬住了手和腳,與他的同伴一起被銬起來了。他們不也是吵架或者動手鬧事兒了嗎?——『思謀克』用筐把另一個傢伙送到了鹽礦頂上;他上去的時候都成碎屍了,今天一條腿,明天一條胳膊,再一天一個腦袋,等等東西。」

  「可是你不能把話說透了!」我驚叫起來,被這番話的恐怖嚇壞了。

  「說透什麼?」他追問說,反應像閃電一樣快,「我沒有說什麼。我是聾子,我是啞巴,如同你為了你的母親應該表現的一樣;我從來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說了他們許多好話,而他呢,上帝管著他的靈魂,也許他會在煉獄裡熬上一萬年,然後下到最深的地獄裡去!」

  約翰遜,我從海裡撈到船上就是他把我的胸膛搓掉皮的,一點不像船頭或者船尾幹活兒的那些人。事實上,他和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你立即會為他的坦率和剛毅所吸引,但是反過來又會因為一種誤認為膽小的謙遜勁兒而打些折扣。但是,他一點也不膽小。他倒好像頗有各種信心和勇氣,對他的剛毅很有把握。正是由於這點,在我們認識不久後,他立即反對我叫他「約遜」。關於這點,關於他這個人,劉易斯作出了評判和預言。

  「那是一個不錯的傢伙,方頭方腦的約翰遜,我們在一起幹活兒,」他說,「這艘船上最好的水手。他是我的舢板劃槳手。不過他以後會和狼·拉森找事兒的,如同火花向上飛濺一樣。只有我看得出這點。我看得出這種事兒在醞釀中,會像暴風在天空一樣到來的。我和他像兄弟一樣談過話,可是他一點也不會掩飾鋒芒,不會虛與委蛇。只要事情不合他的意思,他就抱怨出來,總有搬弄是非的人會把閒話傳到船尾狼·拉森那裡的。狼就是狼,強大得很,狼的天性就是憎恨力量,一種他在約翰遜身上遲早會看出來的力量——不願屈服,挨了罵挨過拳不會說聲『是的,船長,謝謝你的好意』。啊,船來了!船來了!天知道我到哪裡才能再找到一個劃槳手!那個老頭子叫他『約遜』,你應一聲就得了,可這呆子卻說『我的名字是約翰遜,船長』,還接著把名字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拼寫出來!你這下不難想像那老頭子的臉色了!他原以為老頭子會當場收拾他的。老頭子沒有,但是他遲早會的,他遲早會把那個方腦袋傢伙的心粉碎的,要不然就算我對海船上的人的德性一點也不瞭解。」

  托馬斯·馬格利奇越來越讓人受不了了。我每每開口說話,都不得不稱他「先生」或者「長官」。之所以弄到這一步,主要原因是狼·拉森好像對他另眼相看了。我覺得這真是一件罕見的事情,一個船長竟然會與一個廚子親密無間;可是狼·拉森確實在這樣做呢。兩三次他把頭伸進廚房,和馬格利奇說說笑笑地交談,而且有一次,那是個下午,他站在船尾樓艙口和廚子整整交談了十五分鐘。談話過後,馬格利奇回到了廚房,臉上油光發亮,一邊忙著活兒,一邊哼哼小販的曲子,南腔北調的,讓人渾身刺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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