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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們有種種夢想,」我插話說,「光芒閃射的夢想……」

  「食物的。」他用幾個字簡潔地結論說。

  「還有更多……」

  「食物。更大的胃口的夢想,更加幸運地滿足它。」他的聲音聽來有些刺耳。不過絲毫沒有變化無常的調子,「你看呀,他們夢想進行好運氣的航行,為他們帶來更多的錢財,夢想成為船上的大副,夢想發達——一句話,夢想得到更好的位置,捕食他們的夥伴,夢想夜裡待在船裡,好吃好喝,讓別人去做髒活兒累活兒。你和我完全和他們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只不過我們吃得更多更好而已。我現在吃他們,你也一樣。可是在過去,你比我吃得更多。你睡在柔軟的床上,身穿精良的衣服,吃可口的食物。誰製作那些好床的?誰製作那些好衣服的?誰製作那些好食物的?不是你。你從來沒有用你自己的汗水製作過什麼東西。你依靠一份你父親賺得的收入生活。你像一隻軍艦鳥淩空而降,襲擊那些鰹鳥,搶走牠們逮住的魚兒。你是組成他們所謂的政府的人群中的一員,這群人是所有別的人的主宰,他們吃別人收穫並且應該自己享受的食物。你穿戴暖和的衣服。他們製作了這些衣服,可是他們卻衣服襤褸瑟瑟發抖,向你、向律師、向代理你的錢財的業務代理人討要一份工作。」

  「可這是另一回事兒。」我叫喊道。

  「完全是一回事兒。」他這時語速極快地說,眼睛裡閃閃有光,「如同豬玀一般,這就是生活。豬玀一樣生活的永生,會有什麼用處和意義?終極是什麼?這一切到底是什麼?你沒有製作過食物。可是你所吃的或者浪費的食物也許可以拯救幾十個窮愁潦倒的人,他們製作食物卻沒有食物可吃。你過去為什麼永生的終極操勞過嗎?他們呢?考慮一下你自己和我吧。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發生衝撞了,你吹噓的永生還值幾文?你一心想回到陸地去,因為那裡是你那種豬玀一樣生活的福地。我心血來潮,硬把你留在這條船上,我這種豬玀一樣的生活在這裡如魚得水。我要把你留住。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你今天也許就死掉了,或者這個星期,或者下個月。我現在能把你結果了,只用一拳頭就結果了你,因為你是一個倒黴的軟蛋。不過要是我們都永生,理由又是什麼呢?像你我這樣豬玀般地生活,所有我們的生命似乎就不是永生的人應該擁有的東西。話說回來,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我為什麼把你留在這裡……」

  「因為你比我強大。」我乘機脫口而出。

  「可是為什麼比你強大呢?」他馬上用連連追問的口氣繼續說,「因為我比你的酵母大一點點嗎?你看不出來嗎?你看不出來嗎?」

  「不過看出來也沒有希望啊。」我爭辯說。

  「我同意你的說法,」他回答,「既然活動就是生活,那麼到底為什麼活動?不活動,不做酵母的一部分,那也許就有希望了。可是——問題就在這裡——我想生活,想活動,哪怕我們沒有理由,因為碰巧生活的本質就是活著,就是活動,就是想活著,想活動。如果情況碰巧不是這樣,生命也就死掉了。正因為如此,你身上的生命是活著的,想活著繼續下去,永不停頓。呀呸,豬玀一樣的永生!」

  他猛然轉過身,開始向前走去。他走到船尾樓艙口停下來,喊我過去。

  「隨便問問,那個廚子偷走了多少錢?」他問道。

  「一百八十五塊錢,船長。」我回答道。

  他點一點頭。沒有過多久,我走下升降口的梯子,去準備餐桌和午餐,聽見他在大聲地責駡船中間的那幾個人。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暴風已經停息下來,「幽靈」號在平靜的大海上緩緩前行,沒有一絲兒風。不過,偶爾的空氣流通還感覺得到,狼·拉森不停地在船尾樓巡視,他的兩眼一直在瞭望東北方向,因為強大的貿易風只能從那個方向吹過來。

  船員們都在甲板上忙碌,為季節性狩獵準備各種小舢板。帆船上有七隻小舢板,船長的專用小船以及獵人們將來使用的六隻小船。一個獵人、一個劃槳手和一個舵手,三個人組成一隻小舢板的成員。在帆船上,劃槳手和舵手是船員。那些獵人,理應指揮那些值班船員,要隨時聽從狼·拉森的命令。

  我已經瞭解到這一切,還有更多的情況,「幽靈」號無論在舊金山船隊還是維多利亞船隊裡,都被認為是最快的帆船。實際上,它原來是一艘海盜快艇,在速度上建造特別。它的線條和裝置——儘管我對這樣的東西知之甚少——可以告訴你這點。約翰森在一次簡短的談話中告訴我它的大致情況,那是昨天第二個夜班期間我和他在一起的事兒。他講起來熱情洋溢,對優良的船隻情有獨鍾,如同有些人對馬匹特別喜歡一樣。他對這次航行的前景非常反感,我聽出來狼·拉森在獵捕海豹船長中的名聲非常不好。約翰森之所以簽約這次航行,完全是沖著「幽靈」號來的,不過他已經開始感到後悔了。

  他告訴我,「幽靈」號是一艘八十噸帆船,造型非常精良。它的橫樑,或者說寬度,二十三英呎,而它的長度是九十英呎多一點。一套鉛質龍骨,精美異常,重量超常。這讓它行駛非常穩定,還攜帶一副巨大的帆布。從甲板到大桅樓上的轉向架,高約一百英呎,而前桅加上中桅卻短了八英呎或者十英呎。我把這些細節說出來,你才能瞭解這個小小的漂浮世界的大小,上面裝載著二十二個人。這是一個非常窄小的世界,一粒塵埃,一個小點,我搞不懂人們竟敢在這樣窄小這樣脆弱的發明物上海上冒險。

  狼·拉森揚帆出海不管不顧,也是出了名的。我無意中聽亨德森和另外一個獵人,斯坦迪斯,一個加利福尼亞人,談過這事兒。兩年前,他在白令海的一場颶風中弄折了「幽靈」號上的桅杆,因此才裝上了現在的桅杆,在各方面更加結實,更加沉重。據說他在重裝桅杆時說過,他寧願讓船翻了,也不能讓這些桅杆再折了。

  船上的每個人,除了約翰森因為提升而完全俯首聽命外,好像都有托詞才登上了「幽靈」號出海。前艙的一半船員都是深海水手,他們的托詞是他們對帆船以及船長毫不知情。而知道情況的船員卻私下說,那些獵人雖然是優秀的射手,但是他們喜歡滋事,多有流氓習性,名聲很臭,在別的體面帆船上根本簽不上約。

  我還認識了另一個船員,他名叫劉易斯,一張圓圓的快活的臉,來自新斯科細亞〔注:加拿大東南部的一個省份。〕的愛爾蘭人,非常喜歡與人交往的傢伙,但凡找得到一個聽眾,他便能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時值下午,廚子在艟下睡覺,我在給沒完沒了的馬鈴薯削皮,劉易斯溜進來「閒聊」。他來這艘帆船的托詞是,他喝得醉醺醺時簽約上船的。他反復強調說,在清醒的時候,就是做夢也不會做出這種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十幾年來,他好像每到捕獵季節就幹這種獵捕海豹的營生,在舊金山船隊和維多利亞船隊中都算得上名列前二三名的最佳舵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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