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海狼 | 上頁 下頁


  「收拾行李,快去吧。」

  這次,狼·拉森的命令十分武斷,毫無商量餘地。那個孩子狠狠地看了一眼,卻沒有離去。

  隨後,狼·拉森巨大的力量又一次活動了一下。完全出乎所料,兩秒鐘的滴答聲都沒有響完,他的力量便發作過了。他一下子撲過去,在甲板上跳出去六英呎,一拳打在那個小夥子的肚子上。與此同時,彷佛我被猛擊一拳一樣,我感覺到我的肚子裡面一陣直想嘔吐的震動。我提起這點是要表明我的神經組織在當時的敏感反應,是要表明我對這種粗魯的行徑是多麼不習慣。那個船艙打雜工——他的體重少說也有一百六十五磅吧——立即蜷作一團。他的身體軟塌塌地折迭在那只拳頭上,像一塊濕布掛在棍子上。他升在了半空中,畫出一道短暫的弧線,頭和肩膀著地,摔倒在了甲板上那具屍體旁邊,躺在那裡痛苦地滾來滾去。

  「怎麼樣?」拉森問我,「你想好了嗎?」

  我這時正好瞥見那艘開過來的帆船,現在幾乎和我們的船並駕齊驅,相隔不足兩百碼遠。那是一艘非常整齊和乾淨的小船。我能看見船帆上有個黑色的大號碼,我過去看見過領港船隻的圖片。

  「這是什麼船?」我問道。

  「領港船『女士水雷』號,」狼·拉森冷冷地說,「把領航員送走,開往舊金山去。憑藉這股風,這船五、六個小時就到達了。」

  「請你給它打信號,我也許可以坐上它上岸去。」

  「對不起,我把旗語書掉進海裡去了。」他說,那幾個獵人聽了紛紛竊笑。

  我遲疑片刻,直愣愣盯著他的眼睛看。我剛才目睹了那個船艙打雜工的悲慘遭遇,很清楚我很有可能遭到同樣的虐待,或者更糟糕。如同我說的,我遲疑了片刻,我幹出了我認為一生中最勇敢的行為。我跑到船邊,揮動兩臂,大聲喊叫道:

  「喂——『女士水雷』號!把我帶到岸上去!你們要是把我帶到岸上去,我出一千塊大洋!」

  我等待,看見兩個人站在舵輪邊,其中一個在掌舵。另一個人把一個喇叭筒放在嘴邊。我沒有回頭看,儘管我時刻都在期待那個野蠻的人從身後朝我打來要命的一拳。最後,好像過了幾個世紀,我再也受不了這種對峙,轉過身來了。他沒有走動。他站在原來的位置上,自在地隨著船的顛簸搖來搖去,點上了一支雪茄。

  「怎麼回事兒?出什麼事兒了?」

  這是從「女士水雷」號上傳來的喊叫。

  「是的!」我大聲叫喊,把肺都快喊炸出來了,「生與死的大事情!你們要是把我帶到岸上,一千塊大洋!」

  「我的水手喝多了舊金山威士忌,受不了了!」狼·拉森在身後大聲喊叫,「這一位,」——用大拇指指了指我——「正在幻想海蛇和猴子呢!」

  「女士水雷」號上的那個人嘴對著喇叭筒大笑起來。那艘領港船嘩啦啦開了過去。

  「替我好好教訓他一頓!」是傳來的最後一聲喊叫,那兩個人揮了揮胳膊表示告別。

  我絕望地靠在船欄上,眼看著那艘幹淨利落的小帆船迅速遠去,把我們之間的荒涼的海域漸漸拉大。五、六個小時之後,它很可能就到達舊金山了!我的頭好像炸裂了。我的喉嚨來了一陣疼痛,彷佛我的心撞擊到那裡了。一陣卷起的浪頭衝擊船幫,給我的嘴裡潑濺了鹹鹹的浪花。海風強勁地吹拂,「幽靈」號傾斜得很厲害,把背風的那邊船欄壓進了水裡。我能聽見海水沖上甲板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我轉過身來,看見那個船艙打雜工磕磕絆絆地站起來了。他的臉白森森的,痛苦得變了形狀。他看上去像害著大病。

  「嘿,利奇,你要搬到前邊去嗎?」狼·拉森問道。

  「是的,船長。」一個精神上折服的人回答道。

  「你呢?」他問我。

  「我給你一千大洋……」我剛開口便被打斷了。

  「別來這套!你打算去做船艙打雜工的差事嗎?還是我得動手照顧你一下?」

  我可怎麼辦呢?被暴打一頓,丟掉小命,或許到頭來於我的境況毫無益處。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兩隻兇神惡煞的灰眼睛。它們早把所含的人類靈魂的光明和溫暖消磨殆盡。一個人也許在一些人的眼睛裡看到靈魂在活動,但是他的眼睛是荒涼的,冷漠的,灰色的,像大海一樣。

  「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說。

  「說『想好了,船長。』」

  「想好了,船長。」

  「你叫什麼名字?」

  「凡·韋登,船長。」

  「姓什麼?」

  「漢弗萊,船長;漢弗萊·凡·韋登。」

  「多大了?」

  「三十五歲,船長。」

  「這下成了。到廚子那裡,把你的差事熟悉一下。」

  就這樣,我落入了為狼·拉森效勞的境地,不管我多麼不願意。他比我更強壯,就這麼回事兒。但是,當時這事兒非常不真實。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一點不真實。對我來說,那永遠是一件荒謬的怪誕的事情,一個噩夢。

  「等等,先別走。」

  我乖乖地站住,沒有再往廚房走去。

  「約翰森,召集全體船員來。這下我們把一切安排妥當了,我就舉行葬禮,把那具無用的僵屍清理出甲板吧。」

  約翰森開始叫喊船下面的船員,兩名水手在船長的指揮下把帆布包裹起來的屍體放到了艙口蓋板上。在甲板兩邊,緊靠著船欄捆綁著一些船底朝上的小舢板。幾個人抬起船口蓋板上的那具毛骨悚然的貨物,搬到背風的那側,放在那些小舢板上,屍首的那雙腳對著船下的海水。腳上綁著廚子拿來的那袋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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