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黃金穀 | 上頁 下頁


  他依然蹲在那裡,一邊擦著金子上的泥土,一邊在內心和自己爭論著他應該以哪種方式站起來。他可以猛地站起來,爬出洞口,在七英尺之上的地面迎接那個威脅著他的東西,或者也可以慢慢地、不經意地站起來,假裝偶然發現了那個正在他背後呼吸的東西。他的本能和全身所有好戰的肌肉纖維,都狂熱地傾向於猛地沖上地面。他的理智和其中的狡詐,卻傾向於緩慢而謹慎地遭遇那個威脅著他而他卻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他內心爭論不休的時候,一種響亮的爆裂聲傳入他的耳中。與此同時,他的後背左側受到劇烈的一擊,從受到打擊的那個點,他感到一道火焰穿透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跳了起來,可是跳到一半便又倒了下來。他的身體蜷曲著,好像一片突然被烤焦的樹葉。他身體朝下倒在那裡,他的胸口正壓在他的淘金盤上,他的臉貼著泥土和岩石,他的雙腿扭曲著盤在一起,因為洞底的空間非常有限。有幾次,他的腿痙攣性地猛然一抽。他的身體顫抖著,仿佛得了嚴重的瘧疾。他的肺部慢慢地擴張著,伴隨著一聲深深的歎息。然後,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最後非常緩慢地消失了,而他的身體同時慢慢向下塌去,沒有了任何生氣。

  上面,一個人手拿一把左輪手槍正在洞口向下窺視。他向下邊這個趴著不動的身體窺視了很久。過了一會兒,這個陌生人在洞口旁坐下來,以便觀察洞裡的情況,左輪手槍就放在他的膝蓋上。他將手伸進一隻口袋,掏出一束棕色的紙片,然後在紙片上放了一些煙草碎末。中間一卷、兩頭一塞,兩種東西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根又粗又短的褐色紙煙。他一次也沒有將他的目光從洞底那個身體上移開。他點燃紙煙,美美地將一口煙吸進了他的肺中。

  他吸得很慢。有一次,紙煙滅了,他又點燃了它。他一直都在研究他下面的那個身體。

  最後,他將煙蒂遠遠地一扔,站了起來。他走到小洞邊緣,橫跨在洞口上,然後兩隻手分別撐在洞口的兩邊,而手槍仍握在他的右手中。他靠著臂力將身體放下洞去。當他的腳距離洞底還有一碼遠的時候,他放開雙手跳了下去。

  他的雙腳剛剛落到洞底,他便看到那個採礦工的胳膊猛地伸了出來,而他的兩條腿隨即被猛地抓住,向下一拉,他便摔倒在地上。在向下跳的時候,他那只拿槍的手本來舉在他的頭頂上,可是就在他的腿被抓住的那一刻,他已經迅速把手放了下來。當他開槍射擊的時候,他的身體仍在半空,他還沒有完全倒下去。在這個狹窄的空間,爆炸聲震耳欲聾。煙霧彌漫在整個洞中,因此他看不見任何東西。當他仰面朝天摔在洞底的時候,那個採礦工立刻像一隻貓一樣跳到了他的身上。甚至當那個礦工的身體壓在他身上的時候,這個陌生人仍彎轉了他的右臂,準備再次射擊。就在這一刻,那個礦工迅速用胳膊肘撞向他的手腕,槍口向上一斜,子彈「砰」地射入了洞邊的泥土中。

  隨即,陌生人感到那個礦工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於是,他們開始爭奪那支左輪手槍,每個人都竭力將槍口轉向對方的身體。

  洞裡的煙霧正在慢慢消散。那個仰面朝天的陌生人開始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東西,可是他的對手突然故意抓起一把泥土撒進他的眼睛,因此他又什麼都看不見了。在震驚的那一刻,他緊握著的那支左輪手槍被奪走了。接下來,他感到一陣粉碎性的黑暗突然襲擊了他的腦袋,然後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甚至連黑暗也消失了。

  這個採礦工開了一槍又一槍,直到將左輪裡的子彈全部打光。

  然後,他扔掉手裡的槍,喘著粗氣坐到死人的大腿上。

  這個礦工啜泣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卑鄙的東西!」他喘息著說,「下流地跟在我身後,讓我幹活兒,然後在背後開槍打我!」

  由於憤怒和筋疲力盡,他幾乎要哭了。他凝視著那個死人的臉,由於上面撒滿了泥土和砂礫,很難辨認出他的面部特徵。

  「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礦工仔細觀察了一番,最後說道,「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毛賊,該死的!他從背後開槍打我!他竟然從背後開槍打我!」

  他解開他的襯衣,然後摸了摸左側的胸和背。

  「已經完全打透了,可還不至於要命!」他高興地大聲叫著,「我敢打賭他瞄得准極了,可是他開槍的時候打偏了——這個該死的東西!不過,我幹掉了他!哦,我幹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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