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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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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盧特產生了一種幻覺。其他人在正反面辯論著,滿耳聽到的都是這樣的短語,——「心靈感應」、「自我催眠」、「尚未解釋的真理」和「招魂術」——與此同時,她正在喚醒自己少女時期對她那從未謀面從戎一生的父親樣貌的想像。她保存著他的劍,上面有好幾塊老式的達蓋爾銀版,記載著人們說起的有關他的很多事情,有關他的很多故事——所有這一切就構成了她童年幻想裡搭造起的關於他的素材。 「有可能一個人腦中的潛意識浮現在了另一個人的頭腦中。」格蘭特利夫人正說著。然而盧特頭腦裡出現的卻是她父親騎著沙毛戰馬,集結部隊的場景。現在他正帶領著他的士兵。她看見他在獨自偵查,或是在大聲命令,聽到命令,鹽鹹草地上的印第安人有十分之一和他一起回來了。她對他和他的外表的想像都受到他精神因素的影響,也受到她所敬重的形式、特點及和表達的藝術性的影響,即他的勇敢無畏,他的暴躁脾氣,他對於奪冠的衝動,他對正直事業裡奮起的瘋狂,他的熱情慷慨和迅捷寬恕,還有他的騎士精神都集中體現了騎士時代那原始的準則與理想。而且從頭到尾,佔據她頭腦的是,她在他面前看見了火熱的激情與幹事的雷厲風行,這為他贏得了「鬥士迪克·柯蒂斯」的美名。 「讓我驗證一下這事吧。」她聽到格蘭特利夫人說道,「讓斯托裡小姐試試扶乩板吧。可能有進一步的信息。」 「不,不,我求你了。」米爾德裡德姑姑介入進來,「它太離奇怪異了。把死人也攪和得不安生,這肯定是錯的。另外,我很緊張。或者,更好的是讓我去睡覺吧,你們留下繼續去做你們的實驗。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到早上你再告訴我。」伴隨著格蘭特利夫人帶著冷淡的抗議口氣的一聲「晚安」,米爾德裡德姑姑轉身離開了。 「羅伯特會回來,」她回頭喊道,「只要他看見我進帳篷。」 「現在要放棄的話就丟人了。」格蘭特利夫人說道,「誰也不知道在我們身上將發生什麼。難道你不試試嗎,斯托裡小姐?」 盧特順從了,但當她把手放在板子上的時候,她對這種超自然的遊戲感到了一種模糊而且莫名的恐懼。她生活在二十世紀,而這些東西本質上正如她姑父所說的那樣,是中世紀的。然而她擺脫不了在她心中產生的本能的恐懼——這種本能是人類從蠻荒時代繼承而來的,那個時候人類那毛茸茸像猿猴一樣的原型害怕黑暗,這充分體現了人類將基本原理應用到恐懼事物裡。 但是當這種神秘的力量攫住了她的手並驅使它在紙上寫字,所有不尋常的東西都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而且她沒有意識到強烈的好奇心。因為她打算再進行一次幻想——這次是她本人也沒能記住的母親形象。不像對她父親的印象那麼深刻鮮明,她對母親的印象是暗淡和模糊的——聖徒的頭頂上圍繞著甜美、親切、溫順的光環,而且用一種泰然自若的決心,固執己見而又不露鋒芒的意志來隱藏,生活中主要表現的是順從。 盧特的手不再動了,格蘭特利夫人也已經在讀剛剛寫過的信息了。 「這是一種不同的筆跡。」她說道,「一個女人的筆跡。署名是『馬莎』。誰是馬莎?」 盧特並不驚訝,「是我母親,」她簡單地說道,「她說了什麼?」 她沒有像克裡斯那樣覺得瞌睡;但是她的活力的利刃,已經變鈍了,並且她正在體驗一種甜蜜且令人愉悅的疲倦。當別人讀信息的時候,她的眼中仍執著地閃爍著她母親的形象。 「親愛的孩子,」格蘭特利夫人讀道,「對於他不要介意。他說話總是很快,輕率魯莽。不要吝嗇你的愛。愛決不會傷害你。拒絕愛是罪過。順從你的心意,你就不會犯錯。如果遵循世俗眼光,順從自尊,順從那些促使你違背心意的事情,那麼你就是在犯錯。不要在意你的父親。他現在生氣了,就像他在世時那樣;但是他將會明白我智慧的忠告,因為這也是他在世時的做事方式。愛吧,我的孩子,好好去愛。——馬莎。」 「讓我看看。」盧特叫著,抓過來那張紙,她雙眼貪婪地看著那字跡。懷著她對她未曾謀面的母親那難以表達的愛意,她很激動,並且這些來自墳墓的文字好像給了她更多她母親曾存活于世的真實性,超過了她對母親的幻想所能給予她的。 「這真是太了不起了。」格蘭特利夫人重申道,「從來沒有過像這樣的事情。想一下吧,我親愛的孩子,你的父母今晚和我們一起在這兒。」 盧特哆嗦了一下。疲乏一掃而空,而且她又成了那個自然的自己,對自己沒見過的東西懷有本能的恐懼而充滿活力。格蘭特利夫人不健康而且病態,巴頓先生呆頭呆腦,愚蠢遲鈍,肉體和靈魂都讓人厭惡。而正是這兩個陌生人促使了盧特父母那抑或真實抑或虛幻的出現,這對盧特來說是一種冒犯。這些陌生人居然因此而進入她和克裡斯之間的親密世界,這更像是一種侵犯。 她能聽見她姑父走過來的腳步聲,眼前突然閃現著這情形,明亮又清晰。她急忙把那張紙迭起來,突然把它塞到自己懷裡。 「關於第二條信息,請不要對他說什麼,格蘭特利夫人還有巴頓先生。也別跟米爾德裡德姑姑說。那只會引起他們的煩惱和不必要的擔心。」 她腦中還有種想要保護她戀人的欲望,因為她知道他現在與她的姑姑、姑父站在一起的緊張局面,將會通過扶乩所傳達的詭異信息不知不覺地附加到他們腦中。 「並且請不要再讓我們做扶乩試驗了。」盧特急忙說道,「讓我們把發生的所有無聊的事情都忘了吧。」 「『無聊的事情』,我親愛的孩子?」格蘭特裡夫人生氣地反駁道,這時羅伯特姑父邁步跨進了圈子。 「大家好!」他詢問道,「在幹什麼事啊?」 「太晚了。」盧特輕輕回答道,「對你而言,沒有更多的新消息了。扶乩中止了,並且我們正要結束有關它的理論討論。你知道有多晚了嗎?」 「哦,昨晚我們離開以後你幹了什麼?」 「噢,去散步了。」克裡斯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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