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白牙 | 上頁 下頁
四六


  「可憐的傢伙,」司各特溫和的說,撫摩著白牙的耳朵,拍一拍它的脊背,「我要出趟遠門。朋友,你不能跟我到那裡去。現在,再對我最後咆哮一聲,好不好?——最後的、再見的咆哮。」

  但是,白牙拒絕咆哮,若有所思的試探著瞥了一眼後,它將頭埋在主人的身體與手臂間。

  一隻內河輪船的沙啞的汽笛聲在育空河上面響起。

  邁特喊道:「拉汽笛了!你得立刻解決!鎖牢大門。我從後門出去。走吧!」

  前後兩扇門同時砰地關住了。威登·司各特等待邁特繞到前門來。

  門裡傳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接著,幾次長長的深深的吸鼻子的聲音。

  走下山坡的時候,司各特說:「邁特,你一定要照顧好它啊!寫信告訴我有關它的情況,怎麼樣?」

  「一定!但是,您聽見了嗎?」

  白牙在哀號,像狗們死了主人的時候那樣哀號。它在宣洩自己全部的悲哀,那聲音令人心碎,一陣一陣升騰而上,越升越高,接著,又低落下去變成淒慘的顫抖的低音,然而,悲哀一陣一陣的升騰而上。

  奧羅拉是這一年駛向「外埠」的第一艘輪船。幸運的冒險家和失敗的淘金者擠滿了甲板,像過去瘋狂的急著來到「內地」一樣,現在又全部都瘋狂的爭先到「外埠」去。司各特在挨近跳板的地方,和準備上岸的邁特握手言別。

  然而,邁特的目光向後一掃,被後面的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一般,手就在司各特的掌中癱軟不動了。司各特扭頭一看,白牙正坐在幾呎外的甲板上,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們。

  邁特驚訝的輕輕的罵了一句。

  司各特也同樣吃驚的看著。

  邁特問:「前門鎖了沒有?」

  司各特點一點頭,反問:「後門呢?」

  「當然。」

  白牙討好的倒伏下耳朵,身體卻停在遠處不動,並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

  「我必須帶它到岸上去。」邁特向白牙走去,但是白牙到處躲避他。邁特追上去,白牙就在人群下面鑽來鑽去,在甲板四處鑽、轉,躲避對方的捕捉。

  然而,主人一開口說話,白牙馬上馴服的走到主人身旁。

  邁特氣憤的說:「我喂了它這麼長時間,它竟然不肯到我身邊來;而你只是開始時和它熟悉了幾天,以後從來沒有喂過它。如果我要是知道它如何知道你是老闆的話,那我可真該死!」

  司各特正拍著白牙,突然俯下身去,湊近了看:白牙臉上有了一處新傷,兩眼之間也有一道裂口。

  邁特也彎下腰去,用手摸一摸白牙的肚子:「我們兩個都忘了窗戶。天啊!它一定是從窗戶中沖出來的,身體下面都被割破了!」

  然而,奧羅拉拉響了最後的開船笛聲!

  威登·司各特沒有注意到邁特的話。人們正沿著跳板急忙上岸。他在急劇的思索。

  邁特解下領子上的絲巾,準備去綁白牙的脖子,司各特抓住了他的手。

  「邁特,再見。好朋友。關於這只狼——你不用寫信了。你瞧,我已經……」

  「什麼?您難道是說……」邁特大聲問。

  「是的。你把絲巾拿去吧。有關它的情況,我會寫信告訴你的。」

  邁特在跳板上站住,回頭大喊:「它一定受不了那裡的氣候,除非天熱的時候給它剪毛。」

  跳板抽了上來。

  奧羅拉離岸了。威登·司各特揮手告別。

  他轉過身來,俯向在他身旁站著的白牙,拍一拍它有感應的頭,揉揉那倒伏的耳朵,「現在叫吧。你這混蛋,叫吧!」

  【廿二 不速之客】

  輪船到達舊金山。白牙上了岸,心驚膽戰。它早就將神性與權力二者結合了起來,深埋于心靈的深處,潛伏在任何推理或自覺行動的下面。過去,它只見過用木頭築成的小屋;現在,舉目所見,都是高聳入雲的建築物。當它小步跑在舊金山光滑的人行道上時,越發覺得白膚色的不可思議。

  街上到處都是危險的物品:載著巨大重物的貨車、卡車、汽車,高頭大馬緊張的工作著,大得驚人的電線和電車,示威的尖叫著,喧囂、叮噹亂響的穿來穿去,彷佛它在北方森林中看到過的大山貓一樣。

  所有這一切,都是權力的表現。在這一切的背後,人運用自己對市區的主宰力,通過這一切在進行統治和控制,一如往昔的表現了自己。這種偉大無比,令人目瞪口呆,嚇壞了白牙。

  恐懼又控制了白牙。狼仔時代,初次從「荒原」走到灰海獺的村莊的那一天時,它曾經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與微弱;現在,雖然身高力壯,精力旺盛,因此自豪,但又不得不像以前那樣感到自己的渺小與微弱了。這麼多的神,讓它感到眼花繚亂。都市的喧鬧,電閃雷鳴一般震擊它的耳鼓,各種物體無休無止的運動令人驚駭,使它頭昏眼花。它緊緊的跟在主人後面,從未感到過如此需要依賴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主人超出自己的視野以外。

  然而,白牙對於這座城市的印象,除了一種夢魘式的幻象以外,別的什麼也沒有,彷佛做了一場夢一般,可怕而真實,而且在很長時間以後,仍然在它的夢中縈繞不散。主人將它放到一輛行李車中大堆的箱包之間,用鐵鍊鎖在一個角落裡。一個矮胖健壯的神掌握著這裡的一切權力,將箱包、盒子劈哩叭啦的扔來扔去,從門口拖進來扔到堆上,或推出門外交給等待取它們的神。

  至少白牙這樣認為,主人將它遺棄到了行李的地獄裡。後來,它嗅出了身邊裝著主人衣物的帆布口袋,就開始保衛它們。

  一個小時以後,司各特出現在門口。車上的神氣憤地沖他吼道:「你來得正好,你的狗一指頭也不讓我碰你的東西。」

  白牙鑽出車子,大吃一驚:那座夢幻般的城市無影無蹤了!它認為,那輛車不過是一座房屋中的一間,進去的時候,都市就在四周,但在這段時間後,完全不見了。它的耳邊,不再有都市的煩躁的喧囂。眼前,寧靜的鄉村在陽光下懶洋洋的舒展開來,風光明媚極了!不過,白牙來不及感到驚奇,就像接受神的所有莫名其妙的行為一樣,接受了這種變化,神們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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