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白牙 | 上頁 下頁
四三


  威登·司各特自己承擔了補救白牙的任務,更嚴格的說,是人類犯下的虐待白牙的錯誤。他覺得,這是一個良知的原則問題,人類虐待白牙,欠下了一筆債,必須得償還。因此,他對這只「戰狼」特別和善,每天都用很長的時間拍著白牙,撫摸它,安慰它。

  對這種愛撫,白牙最先是懷疑,抱有敵意,漸漸的,喜歡起來。但它的吼叫總也改不了,從輕拍開始,直到結束。不過,這種吼聲不同以往,帶有一種新調子。陌生的人是聽不出來的,他們會以為這是原始的野性的表現,令人心寒頭痛。從狼仔時代在洞穴中最初發出的幼稚的憤怒時起,白牙的喉嚨多年來總是發出惡聲,質地早已經便得粗硬,現在,要用柔和的聲音表達所感覺到的溫柔,那是不可能了。雖然如此,但威登·司各特同情的耳朵非常敏銳,他聽得出來,那被兇猛淹沒了的極其微弱的咿呀之聲暗示著滿足。除了他,沒有人能夠聽出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喜歡」在加速向「愛」進化。白牙並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意識,但它開始感覺到生活上那種空虛——如饑似渴,即令人痛苦又使人思慕、需要充實的空虛的感覺。那是一種痛苦,一種不安,只有在這位新神面前的時候,才感到舒適、愉悅,一種猛烈的令人震顫的滿足。然而,一離開它的神,痛苦不安又會來臨,心裡的空虛之感驟然發作,那種如饑似渴的心情就不住的折磨它,讓它感覺到空虛。

  雖然白牙的年齡成熟了,兇猛奮起的性格也形成了,但它發現,自己的本質正在變化之中,一些奇怪的輕微與陌生的衝動正在萌芽,舊的行為規範在變化。以前,它喜歡舒服和沒有痛苦,厭惡不舒服和痛苦,並以此來調整自己的行為。然而現在,因為心理上這種新的感情,為了它的神,它經常選擇不舒服和痛苦。

  清晨,為了見神一面,它不再四處閒逛亂闖,或躺在隱蔽的角落裡,或在枯燥無味的石階上等待幾個小時。晚上,當神回到家裡以後,為了去接受友好的彈指之聲和打招呼的話,它會離開自己在雪裡挖成的溫暖的睡床。為了與神在一起,為了接受他的撫摩,為了陪他到市鎮上去,它甚至於連肉都可以放棄。

  「愛」已經代替了「喜歡」,像小錘一樣落入了喜歡永遠也不曾到達的內心深處,與此相應,它的心靈深處,也產生了一種新的東西——愛。它所用以回報的,正是給予它的,這是一個神,一個「愛」之神,熱情洋溢,光芒四射,像花綻開在陽光下一樣,白牙的天性也在神的光輝裡擴展開來。

  不過,白牙太大了。已經形成了一種堅強地性格。它太矜持,也太安於孤獨,還有它的沉默不語、孤芳自賞、乖僻,都養成很久了。它不善於用新的方式表現自己。從出生以來,它沒有汪汪叫過,現在,神來的時候,它還學不會用汪汪的叫聲表示歡迎。它一點也不善於表示愛,既不會誇張,也不會撒嬌,而總是隔著一段距離等待著。它默默無聲的愛著,帶有一些崇拜,是一種難以言傳的沉默的敬愛。此外,當神看著它,和它說話的時候,由於極力要表現自我的愛與生理上的無能為力之間的衝突,它顯現出一種尷尬的忸怩。

  白牙學會了從多方面去適應新的生活方式。它深知,絕對不能去招惹主人的大狗;不過,處於絕對優勢地位的天性,去堅持自己的權利,它用武力迫使它們承認它的優越,領導的地位確立後,什麼麻煩也就沒有了。它在它們中間走來走去時,它們給它讓路;它堅持自己的權利時,它們就服從了。

  同樣,漸漸的,它將邁特作為主人的財產的一部分也容忍了。主人很少喂它,喂它的是邁特,這是他的工作;但白牙明白,自己吃的是主人的食物,邁特不過是代替主人在喂它。邁特想給它套上輓具,讓它和別的狗一起拉雪橇,結果失敗了。直到威登·司各特親自將輓具套在它身上時,它才懂得,主人的意志是要邁特來駕馭和使用它,就像駕馭和使用主人的其他狗一樣。

  和邁肯齊的輕便雪橇不同,科郎代克的雪橇下面有滑板;駕馭狗的方法也有區別,狗們一個接一個的排成縱隊而不是扇形,兩根挽帶拖著雪橇。而且,領導狗在這裡,就是實實在在的領導者,由最聰明最強壯的狗來擔任,其餘的夥伴都必須服從它,畏懼它。自然而然,白牙很快不可避免的取得了這一職位。在許多糾紛麻煩以後,邁特知道非如此不能滿足它。白牙選擇了這個位置,邁特便根據以前進行過的試驗,用激烈的言語支持它。

  白天,白牙在雪橇上工作。即使晚上,它也不放棄保衛主人財產的責任。因此,它任何時候都在工作,警覺而忠實,是所有的狗中最有價值的狗。

  有一天,邁特說:「如果讓我暢所欲言的話,我會說,您出錢買這條狗時真是精明極了。您用拳頭逼著美人史密斯,騙他騙得好苦。」

  威登·司各特灰色的眼睛裡,再一次射出憤恨的目光,惡狠狠的喃喃罵到:「那個畜牲!」

  春末的時候,白牙遇到了一種重大的苦惱。主人毫無預兆的不見了。其實,預示是有的,而是白牙並不熟悉這種事,不理解收拾提包意味著什麼。後來,它想起來了,收拾提包是在主人離開之前幾小時的事,而當時,它什麼也沒懷疑。

  那天晚上,它等主人回來。子夜時分,冷風將它趕到小屋脊後,它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在那兒打瞌睡,耳朵豎著,等著聽那熟悉的第一聲腳步。

  清晨兩點時,它焦急的走到前門冰冷的石階上,趴在那裡等候。

  然而,主人並沒有回來。早晨,門開了,邁特走了出來,白牙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但他們並沒有一種共同語言,邁特無法知道它想要知道的事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