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34)_傑克·倫敦

三四

　　於是，美人史密斯重提關於賣掉白牙的舊話，但是，這次的價格不是以錢而是以瓶計算，正中灰海獺的下懷。

　　他最後說：「你抓住它，它就是你的。」

　　瓶子付了。

　　然而，兩天以後，「你把它抓住。」不過，這一次，是美人史密斯對灰海獺說了。

　　一天，白牙偷偷走進營帳，那可怕的白神不在！

　　它滿意的歎了一聲，坐下來。幾天來，他想向它下手的表現愈發急切，白牙被迫離開營地。它不知道那些一再伸出的手預示著什麼不祥之兆，只知道它們包含著惡意，離得越遠越好。

　　它剛剛躺下，灰海獺就蹣跚而至，將一根皮帶扣在它的脖子上，他坐在白牙旁邊，一隻手抓住皮帶頭，另一隻手抓住瓶子，時而將瓶子倒舉在頭上，咕咕吞咽兩口。

　　一個小時後，一陣腳步傳來，白牙知道是誰並聳毛的時候，灰海獺卻還在笨拙的亂點頭。白牙想輕輕的將皮帶從主人手裡掙脫出來，但是，鬆弛的手指握緊了，灰海獺自己也站了起來。

　　美人史密斯大步走進帳篷，站在白牙身邊。白牙抬起頭來，沖著可怕的傢伙輕聲怒吼，密切的注視這兩隻手的動作。一隻手伸了出來，落向它頭上，它的咆哮由輕而粗暴，緊張起來，那手繼續慢慢下落，它匍匐在下，惡毒的盯著它，咆哮隨著呼吸的加速越來越急，幾乎到頂了。突然，它像蛇一樣亮出牙齒一咬，哢嚓一聲，撲了個空。

　　美人史密斯將手縮回，又驚又怕。灰海獺打了一下它的腦袋的一側，白牙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

　　白牙滿腹狐疑的注視著每一個動作。美人史密斯走出去，抄起一根木棒。灰海獺就打它的左右兩邊。它服從了，起身跟著走，一沖，撲向要拖它走的這個人。

　　然而，美人史密斯並沒有跳開。他已經等待著白牙的這一撲，他盡力一揮棍子，便將白牙打倒在地。灰海獺大笑著點頭贊許。美人史密斯又拉緊皮帶，白牙便昏頭脹腦，渾身軟弱的爬起來。

　　它沒有發起第二次進攻。只此一棍，它就充分明白了，這位白神是知道如何使用這木棒的。它很聰明，絕不會去做無謂的犧牲。它夾著尾巴，悶悶的跟在美人史密斯的後面，仍然悄然無聲的輕輕咆哮。然而，美人史密斯卻非常謹慎，一直小心翼翼的盯著它，準備隨時揮動棍子打。

　　到了堡壘，美人史密斯牢牢的拴住它，就去睡覺。白牙等了一個小時後，用牙齒咬皮帶，它的牙齒絕不白白浪費時間，沒有一口是徒勞無功的，只要十秒鐘，就獲得了自由。皮帶被斜著咬斷，近似刀割般整齊。白牙抬起頭來。一邊向堡壘上面看，一邊又聳毛又咆哮。它不必向這位陌生而可怕的神盡忠。它早已將自己交給了灰海獺，自己是屬它的，所以，它又轉身跑回來灰海獺的營地。

　　然而，上一次的故事又一次重演，但略有不同。灰海獺再次用皮帶扣住它，早晨時將它交給了美人史密斯。接著，就是所謂的生來最厲害的一陣毒打，而且只能忍受這處罰，徒然憤怒又無濟於事。與此相比，小狗時代承受的灰海獺的那頓毒打，真是溫和多了。

　　美人史密斯喜歡這種事情，樂此不疲，快意無窮。它躊躇滿志的凝視他的犧牲品，渾濁的眼睛閃著亮光，聽著白牙的慘叫和無可奈何的怒吼。

　　美人史密斯是殘酷的。這種殘酷，是卑怯者的殘酷。他在別人的打罵下畏縮抽泣，反過來再向比他弱小的東西報仇。一切生命都喜歡權力，因為在自己的種族中沒有機會實施權力，他便退而向比較低級的動物發洩體內生命的權力。他帶著一個畸形的身體與野獸般的智慧來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沒有很好的塑造他的素質，所以，美人史密斯並未創造自己，他本人是無可責難的。

　　白牙知道自己之所以挨打的原因。灰海獺將皮帶扣住它的脖子並交給美人史密斯時，白牙就知道，它的神的意志是要它跟美人史密斯走；而美人史密斯將它扣在堡壘外面的時候，它也知道他的意志是要它留在那裡。它違反了兩位神的意志，所以才遭到一頓痛打。它過去見過狗們易主，也見過逃跑的狗挨打，和它一樣。

　　白牙很聰明，然而，天性中有些質量比智能更加強有力，其中之一就是忠貞。它並不愛灰海獺，然而，即使面對他的意志與憤怒，它依然無可奈何的忠實於他。它的種族所特有的這種忠實的質量，是組成它的素質的一個方面，它使得這種動物與其他種類的動物區別開來，使狼與野狗有可能從曠野中走出來，同人類結成伴侶。

　　白牙在被打過之後，被拖回堡壘。這一次，美人史密斯用一根棍子將它扣好之後才走開。但是，誰都不會輕易放棄一位神，白牙也是如此。灰海獺是它自己的神，雖然灰海獺的意志已定，出賣了它，但這對於白牙毫無影響，它依然對他滿懷眷戀而不肯放棄。它曾經毫無保留、但並不非無所謂的將自己的肉體與靈魂奉獻給了灰海獺，這種束縛不可能輕易就被打破。

　　因此，在夜裡，當堡壘裡的人都睡著以後，白牙就用牙咬拴它的木棍。但是，木質非常乾燥，而且扣得貼近脖子，牙齒簡直碰不到。它吃力的彎著脖子，經過肌肉最困難的努力，才將木頭銜到牙齒間，而且也僅僅是銜著而已，又極頑固地堅持了好幾個小時，才終於將木頭咬斷。狗能做到這種事，真是空前未有，出人意料。

　　但是，白牙做到了。清晨，它脖子上懸著那根木棍棍頭，從堡壘裡跑了。

　　白牙很聰明，不過，如果僅僅是聰明，它就不會再回到灰海獺身邊了。他已經兩次出賣它了。然而，它仍然非常忠誠，回去又讓灰海獺在脖子上扣一根皮帶，第三次將自己出賣。

　　美人史密斯又來索取。自然，這次打得比上次更為厲害。白人揮舞皮鞭的時候，灰海獺在一旁呆頭呆腦的觀看。他沒有抗議，因為白牙已經不是他的狗了。

　　打完之後，白牙病了。如果是一隻軟弱的南方狗，這樣打，早就被打死了。但白牙不會，嚴酷生活的鍛煉與自身堅強的素質，使得它太牢的抓住了生命，具有超乎尋常的強大的生命力。不過，它已經非常虛弱，開始根本不能行動，美人史密斯只好等了它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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