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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如果有一個動物曾經成為自己種族的敵人,那麼,這個動物就是白牙。它既不要求寬恕,也不給予寬恕。群狗的牙齒不斷在它身上留下傷痕,它也不斷地用牙齒給群狗印上傷痕。在安營卸套以後,大多數領頭狗都挨近神們以求保護,白牙卻輕視這種保護。

  它勇敢的在營地各處走動,在夜裡報復白天所受到的苦難。它沒做領袖時,狗們曾經學會了給它讓路。但是現在,它們由於整天追逐白牙產生的興奮之情,和腦子上反復出現的白牙逃跑的印象對下意識的影響,被整天的統治感支配著,不再情願的克制自己而對它讓步。它一出現在它們中間,爭吵就必定發生。它就用連吼帶咬為自己開路。即使它呼吸的空氣,也到處彌漫著仇恨與敵意,這樣又增加了它內心中的仇恨與兇惡。

  米·沙下令停止時,白牙就服從。開始時,後面的狗一齊撲向可恨的領袖。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米·沙手中的鞭子會給白牙做主撐腰。漸漸的,狗們明白了,在奉命停止前進時,不要去惹白牙;但是如果白牙沒奉命就停止,那麼只要能夠,就撲上去咬它。這種情形經歷了幾次以後,白牙很快就懂得了,沒有命令,它絕不停止。因為生命供給它的生存環境如此異常嚴酷,它必須學得快些,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不過,那些狗們卻永遠也學不會不要在營地裡去惹白牙這樣的教訓。每一天,由於追逐叫駡而忘記了頭天晚上的教訓,到了晚上,重新領教以後,又立刻再一次被遺忘。它們恨它的共同之處在於,它們覺察到,它們與它種族不同——這本身已經足以導致敵對情緒的產生。

  和白牙一樣,它們也是被馴服了的狼,但已經被馴養了許多代,絕大部分的野性已經沒了。在它們看來,「荒原」即未知可怕,又永遠充滿了敵意與威脅。然而,無論在外貌、行為,還是本能的衝動上,白牙仍然眷戀著「荒原」,象徵著「荒原」,是「荒原」的化身。所以,當它們向它露出牙齒的時候,它們是在自衛,是在抵禦隱藏在森林深處、篝火以外地黑暗中的可能毀滅它們的力量。

  狗們認識了團結一致的重要性。任何一隻狗想要單槍匹馬的跟白牙對抗,那太可怕了。它們用密集的隊形對付它,否則它會在一夜之間一個個殺死它們。實際上,它從來也沒有殺它們的機會。它可能會掀翻一隻狗,但是,不等它幹到徹底——像喉嚨那裡下毒手,狗們就蜂擁而上。狗們一旦發現有衝突的預兆,就會群起而攻之。雖然它們之間也相互爭吵,但在與白牙吵鬧時,就會忘掉內部的糾紛。

  另一方面,它們也想竭盡全力,然而,卻並不能夠殺死白牙。相形之下,它太迅猛,太聰明,太難被打敗了。每逢它們可能包圍住它的時候,它總能遊刃有餘,脫身而出。它們中間,還沒有哪只狗可以將白牙打翻在地。它雙腳依附土地的堅韌性,跟它對於生命的依戀性一樣。所以,在與群狗無窮無盡的戰鬥當中,誰也不如白牙明白,生命與站穩腳跟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

  白牙就這樣成了種族的敵人。作為被馴養的狼,它們為人類的火所軟化了,由於人類力的庇護而變得軟柔了。白牙的本質,造就了它的冷酷無情。它可怕的實施著「近親復仇」的主張,向所有的狗做「近親復仇」。因此,即使自己本人也非常野蠻兇狠的灰海獺,也不得不對它的兇猛感到驚異,他發誓說從未有過這樣的畜牲;陌生村莊的印第安人也這樣說,他們的狗常常被它殺死。

  白牙快要五歲的時候,灰海獺帶它沿邁肯齊河,過落基山,下波古濱,到育空河,做了一次長途旅行。一路上經過了許多村子,它就大肆踐踏狗們,讓人久久難忘。它喜歡向它的種族報仇雪恨。它們都是些普普通通,毫不猜忌的狗,對它的迅速、直接、和不宣而戰,毫無準備。它們不知道,它是一個嗜殺成性的「閃電」。它們聳毛硬腿向它挑戰,它卻毫不浪費時間心血搞這些準備程序,而像一根鋼簧一樣,突然一躍而起,當它們驚慌之中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它已經咬住了它們的喉嚨,在毀滅它們了。

  它變成了一個非常精明的打仗能手,絕不浪費精力,也絕不扭在一起。那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允許對手和它扭在一處。如果它失手了,它就很快脫身。對扭打在一處的反感,它表現得異乎尋常。那非常危險,會使它發瘋。它不能忍受與別人的身體長時間接觸,必須掙脫開,兩腿直立,自由自在,不接觸活動東西。這表明「荒原」仍然依附在它身上,借它體現出來。這種情感,由於它自獸仔時代以來那種被社會拋棄的生活,得到了加強。

  危險就潛伏在接觸中。它是陷阱,永遠是陷阱。對危險的恐懼,潛伏在它生命的深處,融入了每根纖維裡。

  所以,碰到白牙的陌生的狗們,根本沒有對抗的機會。它或者幹掉它們,或者揚長而去,總之,它們的牙齒碰不到它。當然,這些事中也難免會有偶爾的例外。有時,幾隻狗重重的咬傷了它。但基本上說,它非常能幹,簡直無人可敵。

  它的另一個長處,是對時間和距離的正確判斷,這並非出於自覺或計劃,而是自然而然,眼睛看的正確,神經再將影像正確傳達給大腦。這些工作,它比一般的狗做的更好,順利而穩定。它更好的協調著神經、心理與肌肉。當眼睛將一個動作運動中的形象傳達給腦筋時,腦筋無需費力,就沒那個限制的空間與所用的時間,它避開別的狗的撲殺與牙齒的撕咬,同時抓住極少的時間進行攻擊。在肉體與腦力方面,它是一幅更完整的機械。這並非說它值得讚美,只是「自然」對它比別的動物更慷慨而已。

  夏天時,白牙到了正好坐落在北極圈內的育空堡。去年冬天,灰海獺穿越了邁肯齊河和育空堡之間的廣闊流域,在落基山脈向西延伸的支脈中打獵度過了春天。波古濱河解凍後,他劃了一隻獨木舟順流而下,直到與育空河交匯處。

  這裡有一座古老的哈德遜海灣公司的堡壘,有許多印第安人,食物也很多,空前嘈雜。那是一八九八年夏季,成千上萬的淘金者逆育空河而上,往多盛和科郎代克去。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至少已走了四、五千里路,許多人還來自大洋彼岸;雖然都已奔波了一年,然而距離目的地,仍有幾百里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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