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30)_傑克·倫敦

三〇

　　人們被逼到了絕境。他們竟吃了鹿皮靴和並指手套的鞣皮。而且，人們吃狗，狗們相互吃，先是吃掉最弱的和比較沒有價值的，慢慢的，活著的狗明白了。於是，少數最聰明最勇敢的狗就丟下人們的火逃進森林——火堆現在變成了屠宰場，在森林中，或者餓死，或者被吃掉。

　　在這悲慘的時刻，白牙也悄悄逃進森林。由於獸仔時代的訓練，它比別的狗更適應這種生活。它尤其擅長偷偷跟蹤小動物，一潛伏就是幾個小時，懷著與饑餓同樣的耐性等待著，像監視一隻謹慎小心的松鼠的一舉一動，直到它冒險到了地上。即使這時，白牙也不行動。它要等到十拿九穩以後，一擊而中，絕不讓松鼠來得及逃上樹。於是，它從隱藏的地方顯出身形，不遲不早，快得像一個射出的灰色物體一樣令人難以置信，穩穩地捉住目標——想逃已為時已晚的松鼠。

　　雖然捉松鼠比較成功，但松鼠也不多。它不能依靠它們生存，長壯。因此，它不得不獵取更小的東西，有時餓得只好從地洞裡挖小老鼠，甚至不惜與它一樣饑餓，而比它更為兇惡的狑鼬作戰。

　　在最危急的時候，它曾偷偷返回神們的火堆，但沒走到火邊。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它潛伏在森林裡，掠奪捕獸機上的一隻兔子，那時，灰海獺正在森林裡蹣跚而行，由於衰弱氣喘常常坐下來休息。

　　一天，它碰到了一隻年輕的狼，餓得精瘦憔悴，肌肉鬆弛。如果不餓的話，白牙會跟著它走，最終與它的野生兄弟們為伍結隊；但是它餓得要命，於是捉住那只小狼，將它殺死吃掉。

　　白牙的運氣不錯。每逢餓到極點時，它總能找到東西殺了吃，另一方面，它衰弱不堪時，又總算沒碰到什麼比它大的食肉動物。一次，它剛吃了兩天大山貓肉，身體強健了，碰到一群餓狼撲來。那場追逐即殘酷又很遠，但它比它們的營養好。最後，不但超過了它們，而且在兜了一大圈後繞回原地。幹掉了一個精疲力盡的追逐者。

　　以後，它離開這個地方，到自己出生的盆地去旅行。在原來的洞穴裡，它遇見了傑茜，她故技重演，逃離不適於居住的人類的篝火，到過去避難的地方生仔來了。白牙來到時，這一窩已僅剩下一隻活著了，在如此饑荒的形勢下，幼小的生靈沒什麼希望，這一隻註定了未必能活多久。

　　傑茜對待已經長大的兒子，毫不慈愛。不過，白牙並不介意，它長得已經超過母親了。於是，它達觀的轉身走開，向河流上游跑去，在河流分岔處走上左邊的支流，發現了許久前它與母親共同吃掉的那只大山貓的窩，就在這個荒棄的洞裡休息了一天。

　　初夏，在饑荒的最後幾天裡，它無意中碰見了利·利，它也逃到了森林裡苟延殘喘。它們正從相反的方向沿著一處懸崖的腳下跑，繞過岩石轉彎時碰見了面。它們都非常驚慌，站住，懷疑的互相觀察。

　　白牙的狀態極佳。它的行獵極為順利，一星期來都吃得很飽，剛剛還捕到獵物大嚼了一頓。但是，一看見利·利，以前受欺負迫害造成的心理狀態產生了。它不由自主的聳毛咆哮，像過去一看見利·利就聳毛咆哮一樣。它做事既迅速又徹底，從不浪費時間。利·利想要逃，然而，肩挨了肩，白牙硬著腿在周圍走著，看它臨死前的掙扎。之後，重複上路，沿著懸崖的腳下疾步奔馳。

　　不久後的一天，它來到森林邊，一條狹長的空地斜著伸向邁肯齊河。從前，它來過這裡，那時是一片空地，現在卻有一個村子。它躲在林子裡，研究其中的緣由。

　　是舊村子遷到這個地方來了。它熟悉那景象、聲音和味道，只是與它逃離的時候已經不同了。嗚咽與哭泣消失了；它聽到的都是滿足的聲音。一個婦女在發怒，可以聽得出來，那是從飽肚子裡發出來的。空氣中還彌漫著魚的味道，有食物了！饑荒過去了！

　　白牙勇敢的走出森林，向營地小步跑去，直奔灰海獺的帳篷。灰海獺不在，克魯·庫快樂的招呼它，用一條剛捉到的魚歡迎它。它歸宿般的躺下來，等待著灰海獺。

　　【十五　眾矢之的】

　　即使白牙天性中有任何與狗的種族友善的成分，但當它一旦成了拉撬的領頭狗時，這種可能性也不可挽救的被毀滅了。為了米·沙額外給它的肉，為了它所受到的寵遇，為了它老在它們牽頭奔跑、搖動尾巴和臀部，這一切，都使那些狗們發狂的仇視它。

　　同樣，白牙對它們也懷有刻骨仇恨。它絕不喜歡做領頭的雪橇狗。三年來，它打敗和鎮壓遍了這群狗中每一隻，無法忍受現在被迫在狂叫著的群狗面前落荒而逃。然而，它必須忍受，否則就是滅亡，但它體內的生命還不想死亡。

　　米·沙一聲令下，全組的狗立刻野蠻的大叫著，向它撲了過來，它沒有防衛的餘地。它若轉身攻擊它們，就會被米·沙掄起的鞭子火辣辣的抽在臉上。它只有跑開，它不能用尾巴和臀部去對付那群嚎叫的狗們，尾巴與臀部可不是對付這麼多無情牙齒的合適的武器。

　　因此，它只好跑，整天的跳，每一跳都違背自己的天性，傷害著自己的自尊心。

　　誰也不可能違反了自己天性的指示而不傷害天性。這種顛倒，彷佛一根本來應該從身體內部向外長的毛，現在不自然的反過來向肉中長一樣，註定要疼痛化膿。白牙的情況就是這樣。體內的每種推力，都驅使它撲向後面叫喚的狗群，但神的意志並非如此，而且，抽得令人疼痛的鹿腸皮鞭，實施著神的意志。白牙只有暗中悲傷苦惱，發展著與兇猛頑強的本性相適應的仇恨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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