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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如果它只是滿足於顯示一下兇惡不祥的威風,一切本會很好,已經計劃撤退的白牙就會撤退,將肉讓給它。然而,貝斯科以為勝利在握,迫不及待,徑直向肉走來。它低下頭來,非常隨便的嗅一嗅那肉。白牙微微聳了聳毛。即使此時此刻,如果它只是站在那裡,護住肉,昂首怒視,也足以拯救自己所處的危境,白牙終會畏縮的走開。然而,貝斯科抵制不住新鮮而強烈的肉味,貪婪的咬了一口。

  這未免太過分了!

  幾個月來,在拉撬同伴中的領導地位的記憶,對白牙來說歷歷如昨。它不能容忍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吃掉本來屬￿自己的已到嘴邊的肉。按照老習慣,它不加警告就進攻了。突兀的一擊,將貝斯科的右耳撕成了幾條,令它大吃一驚,接下來的同樣突然的攻擊也極為可悲!貝斯科被打翻在地、喉嚨被咬、它掙扎著爬起來時,肩膀已被咬了兩次。那種敏捷,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讓人摸不著頭腦。

  它向白牙作了一個無益的攻擊,惡狠狠的咬了一口空氣,轉眼間,鼻子又被撕破了,只好蹣跚著從肉邊撤退。

  現在,形勢完全相反了。白牙護住那塊脛骨,聳毛示威,貝斯科在不遠的地方站著,準備撤退。它再一次體驗到了年老體衰的悲苦,不敢冒險向著年輕狗「閃電」作戰。但它維護尊嚴的努力,英勇可嘉。它冷靜的轉過身去,離開那條年輕的狗和那塊脛骨,似乎二者都不足掛齒,無需費心,大模大樣的走了,直到完全走出了白牙的視野,它才停下來,舔一舔流血的傷口。

  這件事使白牙更為自信、更加驕傲。從此,在走過大狗們中間時,腳步不再像以前那麼輕了,對它們的態度也不再如以往那麼妥協了。它絕不是想要故意找碴兒,只是要求得到應有的尊重。比如不受干擾的走路以及不給任何狗讓路。它必須受到重視,僅此而已。小狗們理所當然的受人忽略和輕視。它拉撬時的同伴們現在仍然如此——給大狗們讓路、被大狗追趕,不得不放棄食物給大狗吃;但是,它不再領受這些了。難於為伍,孤獨乖僻,專心一意,面目可憎,令人畏懼的異己的白牙,獲得了惶惑不安的長輩們的平等禮遇。它們很快學會了讓它自由自在,既不冒昧為敵,也不表示友好。幾次交戰以後,如果它們不管它,它也就不管它們,這種狀態的確最好也不過了。

  仲夏時,白牙又得了一個教訓。一次,它跟獵麋的人出去,悄悄的小步跑去考察村邊上一座新搭的帳篷時,和傑茜碰了個面對面。它停下來看她,模模糊糊的記得她,然而到底記得,這就比她強。她那副掀起嘴唇,威脅咆哮的樣子,使它的記憶越發變得清晰。已被忘卻的獸仔時代,以及與這咆哮相聯繫的一切,都湧上了它的心頭。

  在認識神之前,她曾經是它的世界的中心。那時熟悉的舊日情感又回來了,在它的內心洶湧澎湃。它快樂的跳到她身旁。然而,她回報它的,卻是鋒利的牙齒,割破它的臉頰,露出了骨頭。

  它退開了,疑惑不解。

  但那並非傑茜的錯誤。一隻母狼並不能天生記得一年前的獸仔。她記不起來白牙了。

  它是一個陌生的動物,一位入侵者。她現在的這窩獸仔給了她對侵犯者表示憤怒的權利。

  一隻小狗向白牙爬去。它們並不知道,它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白牙好奇的嗅一嗅小狗,傑茜因此又向它沖來,又一次撕破了它的臉。

  白牙退得更遠了些。關於昔日的所有記憶與聯想,重又消失,進入到了它們從中復活的墳墓。它看到傑茜在舔她的小狗,時而停下來沖著它叫。她對它沒有用了。它已經學會了沒有她而生存,她的意義被遺忘了。它的事物的圖標中沒有她的位置,就像她的裡面沒有它一樣。

  它站在那裡,依然發呆、疑惑,記憶已被忘卻,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這時,傑茜第三次進攻它,決意要將它趕出這附近地區。白牙就讓她趕走自己。她是它的種族裡的一個雌性,而種族的規定之一,是雄的不應該打雌的。它不知道任何有關這規定的事,因為那既不是運用理智得出判斷,也不是憑藉實際經驗獲得的東西,那是一種秘密的提示,一種本能的推動,就如使它對著月光星光長嗥和讓它恐懼死亡未知的那種本能。

  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了,白牙更重、更壯、更結實了。與此同時,它的性格也在根據遺傳與環境確定的路線發展。遺傳可以比喻為粘土,具有多種可塑性,可以被塑造成各種不同形式,而環境的作用就是模塑著粘土,賦予它一種特定的形式。因此,如果白牙沒有走到人類的火邊來,「荒原」將會把它塑造成為一隻具狼性的狗——是狗而不是狼。

  總之,由於天性的特質和環境的壓力,它的性格不可避免的被扭曲了,它變得更加乖僻孤獨、難與為伍,也更加兇猛。與此同時,狗們也越來越明白,與它和平相處要比跟它打架好。然而,灰海獺對它的重視與日俱增。

  表面上,白牙在一切品行方面都較強,但它有一個難以掙脫的弱點,那就是不能忍受嘲笑,認為人類的笑很可恨。它並不介意人類隨心所欲取笑除它以外的事物,但嘲笑一旦是針對它而發的,它就會生出極為可怕的震怒。它莊重、尊敬、冷靜,但一個笑聲可以使它感到莫大的恥辱與震怒,變得荒唐可笑,好長時間如魔鬼般胡作非為。即使如此,在這種時候,它也不會在灰海獺身上洩憤,因為灰海獺有一根木棒和一個神的頭腦;但此時此刻與它衝突的狗無疑倒黴,在狗的後面,除了空間以外,什麼也沒有。所以,白牙由於譏笑而發瘋時,它們就從它的面前逃向空間。

  白牙三歲那年,邁肯齊河的印第安人遇到了一次大的饑荒。夏季捕不到魚,冬天打不到鹿。麋鹿特別的少,而兔子幾乎絕跡。獵食為生的動物瀕臨死亡。它們失去了習以為常的食物,餓得只好弱肉強食。只有強者存留下來。

  白牙的神們也是獵食動物,其中的老弱也餓死了。村子裡有哀號聲。為了將僅有的一點兒東西留給形容消瘦、眼窩深陷,徒然在森林中跋涉追尋獵物的獵手們,婦女和小孩忍饑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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