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白牙 | 上頁 下頁
二八


  白牙知道自己違犯了規律——它將牙齒刺入諸神之一的神聖的肉裡,知道自己將不得不承受一頓極其可怕的懲罰。它逃回灰海獺那裡,爬在那雙具有保護性的腿的後面。被咬傷的孩子及其家長來了,要求報復,但直到離開都沒有得到滿足。灰海獺、米·沙和克魯·庫保護著白牙。白牙看著他們憤怒的姿勢,聽著唇槍舌劍的爭吵,知道了自己的行為是合法的。從此,它知道有這些神,還有那些神。它的神和別的神之間,是有區別的。無論公正與否,只要是自己的神所施加於自己的一切,都必須承受。但它不必領教別的神們的不公正的待遇,它可以用牙齒捍衛自己的權利,表示自己的憤慨。這也是關於諸神的一條規律。

  這天的天黑之前,白牙進一步深入理解了這個規律。米·沙一人在森林中撿柴,碰到挨咬的孩子。他和別的孩子一起,先是惡言惡語,隨即一起攻擊米·沙,拳頭從四面八方像雨點般打來,米·沙大吃其苦。這是神們之間的事,與它無關,白牙先是在一旁觀望,後來想到米·沙是自己的諸神之一,正受到虐待。於是,它一陣狂怒,跳進孩子們中間,只五分鐘時間,那些小孩狂奔而去,其中許多人流了血滴在雪上,證明了白牙的牙齒的威力。那時,白牙做出的事情,並未經過理性的推導。當米·沙在營地裡講述這故事時,灰海獺便吩咐給白牙肉吃,很多很多的肉。白牙吃了以後,就躺在火邊睡覺,直到自己所理解的那些規律得到了證實。

  與這些經驗相聯繫,白牙知道了財產的規律和自己所承擔的保衛財產的責任。它已經從保護它的神的身體,進到了保護它的神的財產,為了這一點,應該不顧一切——甚至可以咬其他的神們。當然,這種行為不僅在本質上是褻瀆神聖的,而且極具危險。一隻狗,怎麼可以和一位萬能的神相比呢?然而,白牙學會了對抗他們,兇猛的挑戰,毫不畏懼。責任使它忘卻了恐懼。偷竊的神們只好放棄對灰海獺財產的非分之想。

  很快,白牙還瞭解到,一個偷竊的神常常膽小如鼠,一聽見警告聲就迅速的逃跑,而且,灰海獺在聽到它的警告聲後很快就會來幫助它。後來,它才知道,小偷兒逃跑,並不是懼怕它,而是怕灰海獺。

  白牙從來不汪汪叫喚,不用叫聲報警,而是直接沖上去,用牙齒咬入侵者的肉。因為它怪癖孤獨,與別的狗無緣,所以非常適合於保衛主人的財產,灰海獺就鼓勵和訓練它。結果,白牙更加兇惡,不屈不撓,也更加孤獨。

  一個月又一個月的過去了。狗與人之間的契約越發聯繫的密切了,那是從「荒原」來到人間的第一隻狼和人定下的古老契約,像從那以後一切狼和野狗做過的一樣,白牙也為自己立下了這種契約。為了獲得一個有血有肉的神,它交出了自己和自由。它從神那兒取得食物、火、保護和陪伴;作為回報,它保護神的身體和財產,為它工作,服從它。

  獲得一個神,就意味著要提供服務。白牙的服務不是因為愛,而是出於責任和敬畏。它沒有愛的經驗,不知道愛是什麼,傑茜只是一個渺茫的記憶。而且,它投靠人類的時候,已經背棄了「荒原」和自己的種族。根據契約的規定,即使再次遇到了傑茜,它也不能丟開它的神而跟了她走。作為存在的一個規律,忠順於人類,似乎比愛自由和種族更為重要。

  【十四 饑荒】

  終於,春天到了,灰海獺結束了它的長期旅行。白牙拉著雪橇回到村裡。米·沙將它從輓具裡解放出來。

  這是第二個四月,它整整一歲了。雖然離長大還很遙遠,但卻是村子裡除了利·利以外最大的一歲小狗。它繼承了獨眼父親和母親傑茜的體格和力量,有普通大狗那麼大,但還不夠強壯,身體瘦長,富有彈性,體質比較柔弱。外表上,它是真正的狼,毛是整體的狼灰色,它從傑茜那裡只繼承到四分之一的狗的因素。不過,它的肉體方面並沒有什麼標誌,它的精神結構在起著作用。

  它懷著一種鄭重而滿足的神情,在村子裡散步,辨別在這次長期的旅行前已經結識的那些神和那些狗。和它一樣,小狗們長大了,而大狗好像也不再像印象中記憶的那樣巨大而可怕了。它不再像從前那樣害怕它們,隨隨便便大搖大擺的走在它們中間,感覺既新鮮又有趣。

  貝斯科是一條老狗,毛髮斑白。白牙小時候,它總愛向它露出牙齒,嚇得它畏畏縮縮的匍匐而逃。曾經因為它,白牙感到自己輕如鴻毛、微不足道,現在,又是從它身上,白牙明白了自己的成長和變化。貝斯科因為年老而變得軟弱了,但是白牙因為年輕變得強健了。

  白牙明白自己與狗的世界之間已經變化了的關係,是在一隻新殺的麋鹿被劈開的時候,它給自己弄到了上面帶有許多肉的一隻蹄子和一些脛骨。別的狗蜂擁來搶時,它撤到一叢樹的後面,偷偷摸摸的享受自己的勝利品。這時,貝斯科沖了上來,白牙還沒明白它想幹什麼時,就已經咬了對方兩口,然後跳到一邊。貝斯科對白牙大膽而敏捷的襲擊大吃一驚,站在那裡盯著白牙不知所措。那塊帶肉的鮮紅的脛骨落在它們之間。

  貝斯科老了。它知道,它過去欺負慣了的那些狗的勇氣變大了。若是從前,它會滿腔義憤狂怒的撲向白牙。但是現在,年邁力衰不允許它這麼做。它不得已吞下那些悲苦的經驗。憑藉全部的智慧來對付它們。它隔著脛骨,不祥的盯著白牙,兇惡的聳起毛來。白牙則覺得自己變小了,以前的敬畏復活了許多,沮喪、畏縮起來,計劃如何撤退而又不會太沒面子。

  正是這個時候,貝斯科犯了一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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