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16)_傑克·倫敦

一六

　　母松雞用自由的翅膀雨點似的打擊它，它用小牙齒咬住一隻翅膀，頑強的拉扯。這是第一仗，它非常得意，早將未知忘得乾乾淨淨，無所畏懼。它在戰鬥，在咬一個打擊它的活東西，而且，這個活的東西是食物。它殺氣頓起。它剛毀滅幾個小的活東西，現在則要毀滅一個大的活東西。

　　它太幸福了。而且忙碌的竟然感覺不到幸福了。這種激動興奮，對於現在的它不僅新奇，而且變得空前強烈。它咬住那只翅膀不放，透過緊咬的牙縫咆哮。

　　它將松雞拖出了灌木叢，她掉過來想將它拖入灌木叢遮蔽處時，它卻把她拖到了空地裡。她不停的大喊大叫，用翅膀拍擊，羽毛下雪般紛紛飛揚。它發作起來的那股勁真是驚人。種族遺傳下來的全部戰鬥的血液，都在它體內洶湧著沸騰起來。

　　這就是生活。儘管它並不知道，它正在實現自己活在世上的價值、意義，正在做與生俱來就應該做的事情——獲取食物並戰鬥著去屠殺。它在證明自己生存的合理性。

　　生命再也做不出比這更偉大的事了，因為生命不遺餘力去做它該作的事，它就登峰造極了。

　　過了些時候，松雞停止了掙扎。它們躺在地上，面面相覷。它仍然咬住她的翅膀，試圖發出兇猛的咆哮進行威脅。她啄它的鼻子。這比先前所受的打擊更為痛苦，它退縮一步，但仍然咬住不放。她啄個不止，它從退後變成哀哭，想躲避開，淡忘了它咬住她將她拖在後面這個事實。

　　一陣雨點似的啄過，它的鼻子吃盡了苦頭，它內部的戰鬥的熱血退潮了，它就放棄了獵物，掉過尾巴慌忙逃到空地的對面，狼狽而去。

　　它靠在灌木叢邊臥下來休息，舌頭拖在嘴外，胸部一起一伏的喘氣，鼻子仍然疼得使它哭叫不止。它臥在那裡，然後，覺得像要大難臨頭似的，這未知及其全部的恐怖沖它而來。它剛出於本能的鑽進灌木的遮蔽之下一陣風就吹到了它的身上。一個長著翅膀的東西，悄無聲息的不祥地掠了過去——一隻鷹從天上沖下來，差一點兒抓了它去。

　　它臥在灌木叢中，驚魂稍定，畏畏縮縮的向外面窺視時，空地另一面的松雞卻拍打著翅膀從被踐踏的窩裡跳了出來，剛才的傷痛使她沒有注意到從天而降的災難，不過，狼仔看到了，而且由此得到一條告誡，一個教訓。老鷹急速向下俯衝，身體掠過地面，有力的爪子就掠住了松雞，帶著驚慟交加、叫個不停的松雞重新沖天而上。

　　過了很長時間，狼仔才走出隱蔽處。它學習到了很多知識，活的東西是食物，非常好吃；但如果它們相當大，就會傷害自己，最好的情形，是吃像小雞那樣小的活東西，放棄母松雞一類的大的活東西。

　　不過，它有些野心勃勃，心裡想再和母松雞打鬥一番。可惜，老鷹把它抓走了。也許，別處還有母松雞。

　　它從傾斜的河岸走到水邊。它從未見過水，表面平坦，沒有凹凸不平的地方，看上去很好走。於是，它勇敢的踩了上去，立刻驚慌的叫喊著跌進了未知的懷裡。

　　冰冷！它倒吸一口氣，然而，進入肺部的不是常常隨著呼吸進去的空氣，而是水，那種窒息，彷佛瀕臨死亡時的痛苦。這，對於它，就是死亡。它對死亡並沒有自覺的知識，但它具有直覺死亡的本能，像「荒原」上的每一隻動物一樣，它對於它來說，比任何其他的傷害都還要厲害。它是「未知」的本質，是「未知」的恐怖之和，是可能遇到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最大的災難。它對於這些一無所知，卻害怕與此有關的一切。

　　它浮出水面。新鮮的空氣就進入張著的口中。它不再下沉，就伸開腿開始游泳，好像它早有游泳的習慣，較近的河岸和它只有一碼的距離，但它背對著它，看到的是河的對岸，於是遊了過去。

　　河水不大，但河水有二十呎寬。它游到中流，被河水沖向下游。一條細小的湍流卷住了它，平靜的河水突然變成一片怒濤，這裡，根本無法游泳，它時而在浪頭下面，時而又在浪頭上面，隨著急速的水流，被沖得團團打轉，上下翻滾，有時被水沖的重重地碰在岩石上，每撞一次，就哭叫一聲。全部的過程，簡直是由一連串的哭喊組成，這些哭喊聲標誌著它碰撞石塊的數目。

　　急流的下游，又是一個河灘，它被漩渦卷住，輕輕的送上了河灘，送上了一張滿是砂礫的床鋪。它欣喜若狂，手忙腳亂的爬著離開了水，躺下來。關於世界，它又增長了見識，水不活，但它流動；它看上去像土地一樣堅實可靠，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因此，物體並不像它們呈現出來的那樣。狼仔對未知的恐懼是遺傳下來的不信任，現在更有經驗加以鞏固了。從此以後，它要永遠不信任事物的外表，除非弄清楚了它的實質。

　　這一天，它註定了還有一次冒險。它想起了世界上還有母親的存在，頓然感到需要母親勝過世上的一切。它的身體由於歷險而疲憊不堪，它的頭腦同樣也特別疲倦。有生以來，還從來沒像這一天這般辛苦勞作過。它想睡覺，於是動身尋找自己的洞穴和母親，它覺得心中有一種不可阻擋的難耐的寂寞和孤獨。

　　它在灌木叢間爬行，突然聽到一個尖利的示威聲。黃光閃過它的眼前。一隻狑鼬敏捷的跳走了。它是一個小東西，它不怕。接著，它又看見一個極小的活東西在腳下，只有幾吋長，是一隻像它一樣不服訓誡出來冒險的小狑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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