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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它穿越堅固的物體爬了過去,光線越發明亮,令人頭暈眼花,莫名其妙。恐懼命令它退回去,但生長驅趕它向前進。猛然間,它發現身在洞口了。

  它過去認為包圍著自己的牆,忽然之間,從它的面前跳開了,退到了無邊無際的地方。光線亮得令人痛苦,照得它眼花繚亂。適應光明和距離增大了的對象。牆先是跳到了它的視野之外。現在它又看見了它,但它已經非常遙遠,外觀也變了,由河邊列隊的樹木,樹木之上高聳的群山和藍天組成的斑駁陸離的圖畫。

  由於可怕的未知,它的內心重又湧起一陣巨大的恐怖。它伏在洞邊,盯著外面的世界,怕得要命,因為那既是未知的,又充滿了敵意。由於稚氣和驚恐,它背上的毛筆直的豎起,軟弱的扭動嘴唇,企圖發出一聲兇猛的吼叫,來向外面廣大的整個世界示威、挑戰和恫嚇。

  然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它津津有味的望著,忘了吼叫,也忘了害怕。這時候,成長由於好奇而產生了,另外恐懼則被成長擊潰了。它開始觀察附近的東西:一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空曠的河面,斜坡角下被風摧殘的松樹,斜坡向它伸延過來一直到它臥伏的洞下面兩呎的地方。

  灰仔一直居住在平坦的地上,不知道什麼是跌落,從未嘗過跌跤造成的痛苦。它的後腿站在洞邊,前腿勇敢的向空中抬了起來,頭向下,身體倒栽了下去。土地重重的撞了一下它的鼻子,它疼得叫喚不止。之後,它沿著斜坡一直滾了下去,滾了又滾。

  它恐懼到了極點。恐怖最終征服了它,粗暴的抓住它,給它造成可怕的傷害。現在,成長被恐怖擊潰了,像任何一隻受驚嚇的獸仔一樣,它哇哇哭叫起來。

  這種情形,與未知隱藏在附近,在無聲的恐懼中凍結似的匍匐著的時候不同。現在,未知緊緊抓住了它,它不知道未知會造成多大程度的傷痛,就哇哇哭叫不停。

  沉默無益。更何況,使它篩糠般渾身顫抖的不是害怕,而是恐懼。

  然而,斜坡越往下越平坦,腳下遍地是草。灰仔的滾動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止的時候,它最後痛苦的叫了一聲,繼之以一陣長時間的哭泣。好像生來已化妝過千百次一樣,自然而然的,它舔掉了身體上的幹泥巴。

  灰仔衝破了世界的壁壘。未知松了手。它並沒有受到傷害。

  它坐起來環顧四周,彷佛是第一個踏上火星的人類,然而,第一個到達火星的人的心理體驗還不如它。它沒有任何種類的預示,沒有任何知識準備,一下子成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裡的探險者。

  現在,可怕的未知放掉了它,它忘了未知有任何可怕之處。它只是好奇周圍的一切事情,它觀察身體下面的草,附近不遠處的蔓越橘,豎在樹林中一塊空地上的一株松樹的枯乾。一隻松鼠繞著枯乾的根直向它跑了過來,它大吃一驚,畏懼的伏下身來叫了一聲。但松鼠也同樣怕得要死命,爬上樹去,站在安全的地方惡狠狠的對罵。

  灰仔壯了膽。儘管隨後碰到的一隻啄木鳥又讓它吃了一驚,它卻充滿信心前進著,以致一隻加拿大樫鳥莽撞的跳到它面前時,它竟然開玩笑似的伸出爪子打它,結果鼻尖上挨了一啄,疼得它臥下來哇哇大叫,那鳥則被它的叫聲嚇得落荒而逃。

  灰仔在學習,蒙昧無知的頭腦已作了一種不自覺的分類:活的東西、不活的東西。不活的東西總是停止在一個地方;活的東西動來動去,難以預料它們會做出什麼事,它必須注意活的東西,對因它們而發生的意外的事有所防備。

  它非常笨拙的走著,遇到許多麻煩。一根枝條看來距離很遠。瞬間卻會打中鼻子或擦過肋骨。地面凹凸不平,高一腳會碰了鼻子,低一腳會扭傷腿。有些小石頭石塊,踩上去會栽倒,漸漸的,通過這些,它瞭解到不活動的東西並不像它的洞穴那樣總是平坦均衡,甚至不活動的小東西比大東西更容易讓人跌倒摔跤。

  然而,吃一塹,長一智。它走得越久就走得越好。它正在適應環境,在學習算計自己的肌肉運動,瞭解自己體力的極限,估量物體與物體之間與自己之間的距離。

  作為初出茅廬者,它的運氣好極了!生為食肉獸,就瞎貓撞上了死耗子,它無意中碰到了極巧妙的隱藏著的松雞窩,掉了進去。它本是嘗試著走在一棵倒了的松樹樹幹上,然而,它的體重壓垮了腐朽的樹皮。它絕望的叫一聲就倒栽下圓圓的斜坡,撞穿了一小簇灌木叢的枝葉,停止的時候,竟然落在七隻小松雞中間。

  它嚇了它們一跳,它們譁然,以後它看見它們非常小,膽子就大了。它們動彈起來。它用爪子碰碰一隻,它就動得更快了。它感到快樂。它嗅一嗅,用嘴叼起來。它掙扎著。它的舌頭癢了,同時感到很餓,就咬緊牙齒,脆弱的骨頭粉碎了,熱血沖進它的口中。

  味道好極了!這是食物,和母親喂它的一樣,但這是活生生的咬在口中的,因此味道也就更好。因此,它吃了那只松雞,直到吃完那一窩才住嘴,隨後,像母親一樣舔舔嘴,爬出灌木叢。

  一陣羽翼旋風般憤怒的拍擊,打得它頭昏眼花。它用爪子捧住腦袋,哀號不已。母松雞憤怒若狂,打擊越加激烈。它也發了怒,站起來,吼著,伸出爪子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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