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北方的奧德賽 | 上頁 下頁


  「可是,恩卡捕魚回家時看我的那種眼神,一直伴隨著我,我知道在某個時刻到來的時候,我一定能找到她。以前,她喜歡在傍晚的暮色裡到安靜的小路上散步,或者引我穿過被晨露打濕的茂密的田野追趕她,她的眼睛裡帶著信誓旦旦的神色,那種眼神只有像恩卡那樣的女人才會有。

  「就這樣,我一路經過上千個城市。有些人對我態度溫和,還送給我食物,有些人卻嘲笑我,還有一些人詛咒我,可是我不讓自己發出任何抱怨,只是慢慢地走在陌生的路上,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有時候,我,作為一位酋長,而且還是一位酋長的兒子,屈尊去給人們做苦工——那些人言語粗魯,心腸像鐵一樣無情,他們從同伴的汗水和痛苦中掠奪金子。

  「這時候,還是沒有我要找的那個人的任何消息,直到我像一頭回家的海豹又回到了海上,才得到一些信息。不過,這是在另一個港口,在一個位於北方的國家得到的。在那裡,我聽到了一些有關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的消息,不過這些消息並不確切。我瞭解到他是個獵海豹的,在無邊的大洋上到處遊蕩。

  「於是,我隨著一些懶惰的西瓦什人,登上了一艘捕捉海豹的雙桅縱帆船,追蹤著那個傢伙沒有留下痕跡的路線,來到了北方,因為那裡正是捕捉海豹的好季節。我們疲憊不堪地在海上航行了幾個月,談論了很多船隊的消息,我聽到大量有關我要尋找的那個人的瘋狂舉動,可是我們一次也沒有在海上遇見他。我們繼續向北行駛,甚至航行到了普裡比洛斯群島。我們在那裡的海灘捕殺了成群的海豹,然後我們將這些身體還熱乎乎的海豹屍體搬上船,直到船上的排水管流出的都是海豹油和血,沒有人能在甲板上站得住為止。後來,我們被一艘開得很慢的汽船追趕,他們還用大炮向我們開火。可是,我們揚起了船帆,直到海浪沖上我們的甲板,把甲板沖刷得乾乾淨淨。我們最後消失在濃霧中。

  「據說,就在我們嚇得心驚膽顫,飛快逃走的時候,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正好把他的輪船駛入了普裡比洛斯,徑直開進了那裡的工廠,然後命令他手下的一部分水手控制住公司裡的員工,又命令另外一些水手從都是鹽的倉庫裡搬走了一萬張還沒有鞣制的皮子。我說過,這些消息都是我聽來的,可是我相信這些消息是真的。因為雖然在沿岸航行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可是北方一帶海域卻傳遍了他那些瘋狂大膽的舉動,以至於三個在那裡有領地的國家,都派出船隻來捉拿他。

  「我也聽到了恩卡的消息,因為一些船長都在高聲頌贊她。她一直和那個傢伙在一起。她已經適應了他那種人的行為方式,他們說,她活得很開心。可是,我比他們更清楚——我清楚,她的心仍然懷念著她自己的族人,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阿卡坦的黃沙灘上。

  「因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又返回了靠近海峽的那個港口,而且在那裡聽說那個傢伙已經橫渡大洋,跑到俄國海域以南那些溫暖的陸地東部捕捉海豹去了。這時候,我已經做了水手,我隨同他的同胞一起登上獵豹船,沿著他的蹤跡前去捕捉海豹。那個最新發現的陸地沒有幾艘船,可是那一年的整個春季,我們的輪船都航行在海豹群的旁邊,將它們趕向北方。後來,當那些母海豹懷著小海豹,拖著笨重的身體穿過俄國海岸線的時候,我們船上的人開始抱怨,而且非常害怕,因為那裡霧氣很重,每天都有人乘著小船失蹤。

  「他們再也不肯幹活兒了,因此船長只得調轉船頭順原路返航。可是,我知道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是不會害怕的,他會一直追趕海豹群,甚至追到很少有人敢去的俄國的島嶼。於是,在一個黑漆漆的晚上,我趁著負責守望的人在船頭的甲板上打瞌睡的時候,解開了船上的一隻小艇,一個人向那片溫暖、狹長的陸地劃去。我一路向南,想要同航行在江戶灣的人會合,他們可是一群野人,什麼都不怕。吉原的姑娘們雖然個子很小,可是皮膚光潔得好像鋼鐵,看上去非常迷人。可是,我不能在那裡停留,因為我知道恩卡這時正航行在海豹聚集的北方海域。

  「彙聚在江戶灣的人來自天涯海角,他們既不相信上帝,也沒有自己的家,他們的船上都懸掛著日本國旗。隨著他們,我來到了富裕的考珀島海岸,在那裡我們含鹽的貨艙裡的皮貨堆得更高了。直到我們準備離開那裡,我們在寂靜的大海上,沒有看到過一個人。後來,一天刮起一陣大風,吹開了海上的濃霧,只見一艘雙桅縱帆船急急忙忙向我們駛來,一艘冒著濃煙的俄國軍艦正跟在它的身後越來越近。我們趕緊調整航向,乘風飛快逃命,可是那艘縱帆船仍慢慢地靠過來,因為它每向前航行三英呎,我們只能前進兩英呎。在那艘縱帆船的船尾,站的正是那個長著一頭海獅鬃毛的傢伙,他按著船帆的橫木,生機勃勃地大笑著。恩卡也在那艘船上——我立刻認出了她——可是,在炮火「隆隆」響著從海面上飛過來的時候,他把她送下了船艙。

  「正像我剛才說的,縱帆船每向前航行三英呎,我們只能航行兩英呎,直到它每次跳上浪尖時,我們都能看見它那高高聳起來的綠色船舵——在身後飛來的俄國人的炮彈中,我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一邊掌著舵,一邊咒駡著,因為我們都很清楚,他存心要跑到我們前面,只有在我們被抓的時候他才能趁機逃走。俄國人擊倒了我們的桅杆,我們就像受傷的海鷗迎風飛旋,而那個傢伙卻繼續向前逃去,一直駛向了天盡頭——他和恩卡。

  「我們又能怎樣辦?我們被剝了一層皮。就這樣,他們把我們押送到一個俄國港口,後來又送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區,讓我們在一個鹽礦裡挖鹽。有些人死在了那裡,還有……還有一些人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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