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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3)


  有時候,譬如說早晨犯人們下來洗臉的那會兒,我們這十三個人在他們當中的確有點人單勢薄,無論他們裡面的哪個都可能整我們一下。在這種十三對五百的情形之下,我們只有用恐怖手段來統治一切。我們絕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犯規的情形,一絲一毫的放肆。如果我們有一點兒放鬆,那我們可就完了。我們自己的規矩是,只要有人一開口,馬上就揍他一下——而且要揍得狠,隨便抓起什麼就打,用掃帚柄,掉過頭,朝臉上一下,准能使他清醒。不過,這還不能算數。對這種人,一定得用他做個榜樣;因此,下一條規矩就是得給他一陣猛打,叫他服服貼貼。當然,你也准知道,任何當差一瞧見都會跑過來,一起給他個教訓,因為這也是一條規矩——無論哪個當差跟犯人鬧糾紛,其他的當差,只要在跟前,都有義務上來幫一手。你也用不著問這種事有什麼好處——反正是上來就揍,隨便抓起什麼就打;一句話,也就是把那個傢伙幹倒。

  我記得有一個年輕漂亮的黑白混血兒,大約二十歲左右,他腦子裡忽然起了個發瘋的念頭,覺得應當保衛他的權利。他的確有權利這樣做,不過這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他住在最高的一層走廊上。八個當差只用了一分半鐘,就治好了他的自以為是的毛病。因為從他那條走廊走到頭,再走五級鐵樓梯只要這麼多時間。他在這段路上,除了沒用腳走過以外,渾身都沾過地板,而且那八個當差也都沒閑著。這個混血兒摔到地面的時候,我正站在那兒,瞧見一切經過。他爬起來,筆直地站了一會兒。當時,他把胳膊伸得很開,發出了一種恐怖、痛苦和傷心的慘叫。在他慘叫的時候,他身上的那件撕成碎片的寬大囚衣,就像換佈景似的全落到了地上,只見他一絲不掛,揮身流血。接著,他就倒下去,不省人事。他算得到了教訓,同時,監獄裡每一個聽到他慘叫的罪犯也都得到了一次教訓。我自己也得到了一次教訓。看見一個人在一分半鐘內就把心傷透,這可真不好受。

  下面的情形,可以說明在傳火種這種外快上,我們怎麼做生意的。一隊新來的人給安置到了那些牢房裡。你拿著火種在鐵欄外面走著,「嘿,夥計,給我一個火。」有人招呼你了。這是一個廣告,告訴你那個人身上有煙草。你把火種傳進去,走你的路。過了一會,你再回來,隨便往鐵欄杆上一靠,說上一句:「嘿,夥計,給我點煙草成嗎?」假使他對這套把戲不放聰明一點的話,通常他總是鄭重地告訴你,他一點煙草也沒有了。很好。你對它表示一下惋惜,然後走你的路。可是你知道他的火種只能維持一天。第二天,你又走過去,他又說:「嘿,夥計,給我一個火。」於是你就說:「你沒有煙草啦,你用不著火。」因此,你就不給他火種。半個鐘頭之後,或者一兩個鐘頭,甚至三個鐘頭以後,你再從旁邊走過,那個人會很和氣地招呼你:「來,夥計。」於是你就來了。你把手伸到鐵欄杆裡面,他給你一把寶貴的煙草,然後你就給他點個火。

  不過,有時候,來了一個新手,我們在他身上撈不著外快。有人用黑話傳過來,告訴我們得對他客氣一點。至於這句話是從哪兒來的,我們始終不清楚。大夥只知道一件事,這傢伙有「勢力」。這可能指他跟某個當差的頭兒有交情;也可能指他認識監獄裡其他地方的一個看守;也許,他已經買通了更上層的那些撈外快的,得到了特別照顧;總之,不管怎麼回事,假如我們不想找麻煩的話,我們就得對他客客氣氣。

  我們這夥當差的都是中間人和信差。我們在那些住在監獄裡各個不同地方的犯人中間拉攏生意,並且替他們成全交易。當然,在這一來一往裡面,我們得拿點回扣。有時候,成交的東西得經過半打中間人的手,於是,每一個人都要撈一點,或者用這個那個辦法得點酬勞。

  有時候,你會欠別人的情分,有時候,別人又欠你的情分。因此,我一走進監牢,就欠了那個替我把東西偷運進來的犯人的情分。過了一個多星期,一個火夫把一封信傳到了我手裡。這是一個理髮師交給他的。理髮師是從替我把東西偷運進來的那個犯人那兒收到的。因為我欠他的情分,我得把這封信傳下去。不過,這封信並不是他寫的。寄信人是他那座大廳裡的一個長期犯人。這封信要交到女牢裡的一個女犯人手裡。至於這封信究竟是寫給她的,或者她也跟我們一樣,只是一連串中間人裡的一環,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的模樣,而且得由我把信交到她手裡。

  兩天過去了,在這段時間裡面,我一直藏著這封信;後來,機會來了。所有的犯人穿的衣服都由女犯人補好了。我們這夥當差裡面有幾個要到女牢裡把大桶的衣服抬回來。我跟總當差商量好了,他答應讓我也去。門一扇一扇地打開了鎖,我們一路穿過監獄向女牢走去。我們走到了一間大房子裡面,那兒有許多女人正在坐著補衣服。我瞟來瞟去地找他們告訴我的那個女人。我找到了她,並且想辦法向她靠攏。這兒有兩個鷹眼的女看守在值班。我手裡捏著那封信,對那個女人丟了一個眼色。她知道我給她帶來了東西;她准是早就在盼望著,我們一進門她就在留心誰是給她帶信的人。不過有個女看守站在離她兩英呎左右的地方。別的當差已經都拎起了該由他們背走的包袱。時間就要錯過了,我假裝包袱沒捆緊,耽擱了一下。那個女看守會不會往別處瞧呢?我能不能成功呢?就在這時候,一個女犯人跟一個當差開了一個玩笑——不知是伸出腿絆了他一下,還是捏了他一把,或者搞了一個其他的名堂。這個女看守立刻朝那面望過去,把那個女人臭駡了一頓。至今,我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故意叫女看守分神,不過我的確知道這就是我的機會。我要找的那個女人已經把一隻手從懷裡垂到身邊。我彎下腰來拎包袱。借著彎腰的姿勢,我順手把信遞給了她,並且從她那兒收到一封回信。轉眼之間我把包袱扛上肩膀,那個女看守已經回過頭來瞧我,因為我是掉在最後的一個當差,而且正在連忙去趕我的同夥。那個女人交給我的信,後來就由我轉交給火夫,然後通過理髮師的手,以及那個替我偷運東西進來的犯人的手,一直傳到了另一頭的那個長期犯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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