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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2)


  由於總當差的地位優越,據說,他很有錢。他除了有各種外快之外,還從我們身上撈外快。我們剝削著一般的倒黴鬼,而總當差就是我們全體犯人上面的剝削大王。我們所以能保持各人的外快,都是靠他的默許,為了得到這種默許,我們必須付出代價。我已經講過,據說他很有錢;不過我們從來也沒見過他的錢,他獨自一人住在一間牢房裡,好像是一個性情孤僻的偉人。

  不過,我說在監獄裡能夠賺錢的話,的確是有憑有據,因為我跟坐第三把交椅的頭兒在一個牢房裡住過好一陣子。他有十六塊多的錢。每天晚上,一過九點鐘,我們全給關進牢房之後,他總要數一數他那筆錢。同時,他每天晚上都要告訴我,如果我把這件事洩露給其他的當差,他會怎麼對付我。我瞧得出他是怕挨搶,危險正在從三種不同的方向來威脅他。首先是那些看守。他們可能撲上來兩個,把他翻倒,藉口他不服管理,好好揍他一頓,然後把他扔進「獨院」(地牢);在這陣混亂裡面,他那十六塊錢准會不翼而飛。另外,總當差也會拿開除他、把他發回監獄的院子裡做苦工的話來嚇唬他,把這筆錢全部拿走。此外,還有我們這十個普通的當差。如果我們得到了他有錢的風聲,那麼,碰上哪天沒事,我們也很可能一齊動手,把他弄到什麼拐角里弄翻。唉,我們全是豺狼。聽我說吧——就跟那些在華爾街做買賣的傢伙一樣。

  因此,他怕我們是有道理的,同時,我怕他也是有道理的。他是一個塊頭挺大、一字不識的蠻漢,一個在乞沙比克灣打劫過牡蠣船的海盜,一個在新新①坐過五年牢的「過來人」,一隻愚蠢透頂的吃肉的野獸。他常常會把從鐵窗柵欄當中飛進我們大廳裡來的麻雀捉住。每逢抓到一隻,他就會連忙走到自己的牢房裡;我曾經看到他咬碎麻雀的骨頭,一面把它生吃下去,一面吐出鳥毛來。唔,沒有的事,我從來也沒把他的事洩露給其他的當差。現在,我還是頭一次提到他那十六塊錢。

  〔①新新:美國最大的監獄,在紐約。〕

  不過,我還是要從他身上撈外快。他愛上了一個關在「女牢」的女犯人。他不識字,不會寫信,我常常把她的信念給他聽,並且替他寫回信。因此,我就要他為這件事付出代價。我這些信也都是呱呱叫的信。我使出了全副本事,用的是最好的字眼,再說,這段愛情還是我替他搞成功的;雖然我很機靈地猜到了,她所愛的並不是他,而是區區代筆先生。我要再說一遍,那些信的確妙極了。

  我們的另外一種外快是「傳火種」。在這個門禁森嚴的鐵欄世界裡,我們是天國的使者——傳火的人①。每逢那些人晚上做完苦工回來,被鎖到牢房裡的時候,他們都要吸煙。於是,我們就重新點起神聖的火花,帶著我們那冒煙的火種,順著走廊,在每一間牢房面前走過。那些聰明的,或者跟我們做過生意的,都準備好了點火的東西。不過,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神聖的火花。那種不肯掏腰包的傢伙,就得不到火花,抽不上煙,只好睡覺。可是,我們怕什麼?我們把他掐得死死的,如果他敢哼一聲,我們就會過去兩三個人,把他弄翻,叫他「放明白一點」。

  〔①傳火的人:希臘神話,普羅米修斯從天上給人類帶來了火種。〕

  你瞧,這就是我們這夥當差的行之有效的辦法。我們一共十三個人。這個大廳裡的犯人差不多有五百。我們的差事是幹活同維持秩序。後面這一點本來是看守的差事,可是他們把這種事交給了我們。得由我們來維持秩序;如果我們幹不了,我們就會被開除,給發回去做苦工,而且很可能關到地牢裡去嘗嘗那種滋味。不過,只要我們能夠維持秩序,我們就可以繼續撈我們的那一套外快。

  請你暫時別嫌我嘮叨,先瞧瞧這個問題。現在,我們這十三隻野獸要治服五百隻其他的野獸。這座監牢,簡直是個活地獄,而且這地方得由我們這十三個傢伙來統治。從野獸的性格來講,我們絕不能靠仁慈來統治。我們用恐怖來統治。當然,在我們後面,還有看守來支持我們。遇到極端困難的時候,我們就要找他們幫忙;不過,如果我們找他們的次數太多,那就會惹得他們不耐煩,這樣,他們准會委派更得力的雜役來代替我們。可是,我們並不常去找他們,頂多也只在我們要打開牢門,進去制服一個不服管的犯人的時候,才悄悄請他一聲。遇到這種情形,看守總是把門一打開就走了,因為我們六個當差的走進去,就會來上一套整人的辦法,他不願意在那兒當什麼見證。

  關於這套整人的辦法的詳細情形,我不預備談了。總之,所謂整人的辦法,在伊雷縣監獄裡,不過是最起碼的一種不能印成文字的恐怖手段。我說的是「不能印成文字」,其實,我也應該說「不能想像」。別瞧我見過世面,也知道人會墮落到多麼可怕的深淵,這種手段,在我沒有見過之前,還是不能想像。你得用探海的鉛錘才能測出伊雷縣監獄的底有多深,而我只不過就我所見,浮光掠影地隨便提了一下這些事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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