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諾頓命令他,聲音之大,整個監獄一定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高亞不肯進去。

  「你想丟掉飯碗嗎?」諾頓尖叫著,歇斯底里地像個更年期熱潮紅的女人一樣。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脖子脹成深紅色,額前兩條青筋畢露,不停跳動。「我說到做到,你……你這該死的法國佬!你今天非進去不可,否則就別想再吃這行飯了,以後也休想在新英格蘭任何一個監獄找到工作!」

  高亞默默掏出手槍,槍柄對著諾頓,把槍交給他。他受夠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兩個小時,眼看就快超時工作三個小時。那天晚上,諾頓真是氣得發狂,仿佛安迪的叛逃終於揭開他長久以來不為人知的非理性的一面。

  當然,我沒有看到他非理性的那一面,但是我知道那天晚上,當暮冬的昏暗天色逐漸變得漆黑一片時,二十六個在肖申克經歷過多次改朝換代的長期犯一直在側耳傾聽,我們都知道諾頓正在經歷工程師所說的「斷裂應變」。

  我仿佛可以聽見安迪·杜佛尼正躲在某處竊笑不已。

  諾頓終於找到一個值夜班的瘦小警衛來鑽進海報後面的洞裡,他的名字叫洛睿·崔門。他平常並不是個聰明人,或許他以為將因此獲頒銅星勳章。算諾頓運氣好,居然碰巧找到一個身材和安迪差不多的人。大多數監獄警衛都是大塊頭,如果他們派了個大塊頭來,一定爬到一半就卡在那裡,直到現在還出不來。

  崔門進去時把尼龍繩綁在腰上,手上拿了一支裝了六個乾電池的大手電筒。這時高亞已經改變心意,不打算辭職了,而他似乎是現場惟一頭腦還清醒的人,找來了一組監獄的藍圖。從剖面圖看來,監獄的牆就像個三明治,整堵牆足足有十英尺厚,內牆、外牆各有四英尺厚,中間的兩英尺空隙是鋪設管線的通道,就好像三明治的肉餡一樣。

  崔門的聲音從洞中傳出來,聽起來有種空洞和死亡的感覺。「典獄長,裡面味道很難聞。」

  「不管它,繼續爬。」

  崔門的腿消失在洞口,一會兒,連腳也看不見了,只看到手電筒的光微弱地晃動。

  「典獄長,裡面的味道實在很糟糕。」

  「我說不要管它。」諾頓叫道。

  崔門的聲音哀戚地飄過來。「聞起來像大便,哦!天哪!真的是大便,哇!是大便!我的天哪,我快吐了,哇……」然後可以清楚地聽到崔門把當天吃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了。

  現在輪到我了,我再也忍不住,這一整天——喔,不,過去這三十年來的壓抑終於爆發了,我開始大笑,笑得抑制不住,自從失去自由後,我還從未這麼開懷地笑過。我從來不曾期望困在灰牆中的我還能笑得這麼開心,真是過癮極了。

  「把這個人弄出去!」諾頓尖叫著,由於我笑得太厲害了,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我,還是崔門。我只是捧腹頓腳,拼命大笑,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即使諾頓威脅要槍斃我,我也沒有辦法停下來。「把他弄出去!」

  好吧!各位親朋好友,結果他指的是我。他們把我一路拖到禁閉室去,我在那兒單獨監禁了十五天,儘管長日漫漫,但我並不感到無聊,我經常會想起那個不太聰明的可憐鬼崔門大喊「是大便」的聲音,然後又想到安迪正開著新車、西裝筆挺地直奔南方,就忍不住又開懷大笑起來。在那十五天裡,我笑口常開,或許是因為我的心已經飛到安迪那裡。安迪·杜佛尼曾經在糞坑中掙扎著前進,但是他出污泥而不染,清清白白地從另外一端爬出來,奔向蔚藍的太平洋。

  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我是從六七個人那兒聽來的。我猜當崔門那天把中飯和晚飯都吐出來之後,他覺得反正不會再有什麼損失,於是決定繼續爬下去。他不用擔心會從內外牆中間的通道掉落下來,因為那裡實在太窄了,崔門得費好大力氣才能推擠前進。他後來說他幾乎得屏住呼吸才下得去,而且他到這時候才曉得被活埋是什麼滋味。

  他在通道末端發現一個主排水管,那是通往第五區牢房十四個馬桶的污水管,是三十三年前裝置的瓷管,已經被打破了,崔門在管子的鋸齒狀缺口旁發現了安迪的石錘。

  安迪終於自由了,但這自由得來不易。

  這管子比崔門爬行的通道還要窄。崔門沒有進去,就我所知,其他人也沒有進去,我想情況一定糟糕得幾乎難以形容。當崔門在檢查管子上的缺口和那把石錘時,一隻老鼠就從管子裡跳了出來,崔門後來發誓那只老鼠跟一頭小獵犬一樣大。他像猴子爬柱子一樣,慢慢爬回安迪的牢房。

  安迪是從那根管子逃出去的。也許他知道污水管是通往離監獄五百碼外的一條小溪,因為很多地方都找得到監獄的藍圖,安迪一定想辦法看過藍圖。他是個講求方法的怪胎,他一定已經發現,整個監獄只有第五區的污水管還沒有接到新的廢水處理廠,而且他也知道,此時不逃,以後就沒機會,因為到了一九七五年八月,連我們這區的污水管都要接到新的廢水處理廠了。

  五百碼,足足有五個美式足球場那麼長,綿延將近半英里。他爬過這麼遠的距離,也許手上拿著一支小手電筒,也許什麼都沒有,只有幾盒火柴,我簡直不願想像,也無法想像,他爬過的地方有多麼肮髒,還有吱吱亂叫的肥老鼠在前面跑來跑去,甚至老鼠因為在黑暗中膽子特別大,還會攻擊他。通道中幾乎無法容身,可能只有非常狹小的空隙足以讓他擠過去,在管子接口的地方,或許還得拼命推擠身體才過得去。換作是我,那種幽閉恐懼的氣氛准會讓我瘋掉,但他卻成功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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