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他們在污水管盡頭找到一些泥腳印子,泥腳印一路指向監獄排放污水的溪流,搜索小組在距離那裡兩英里外的地方找到了安迪的囚衣,而那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這件事在報上喧騰一時,但在方圓十五英里內,沒有任何人向警局報案說車子被偷或丟了衣服,或看到有人裸體在月光下奔跑,更沒聽見農莊上的狗吠聲。安迪從污水管爬出來後,就像一縷輕煙似的失去蹤影。

  但我敢說他一定是消失在往巴克斯登的方向。

  那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過了三個月後,諾頓典獄長辭職了。我很樂意報告一下,他像只鬥敗的公雞,走起路來一點勁也沒有。他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肖申克,就像個有氣無力地到醫務室討藥吃的老囚犯。接替他的是高亞,對諾頓而言,這或許是最冷酷的打擊吧。他回到老家,每個星期日上浸信會教堂做禮拜,他一定常常納悶,安迪到底是怎麼打敗他的。

  我可以告訴他,答案在於「單純」。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領,典獄長,有些人就是沒有,而且永遠也學不來。

  以上是我所知道的經過;現在我要告訴你我的想法。或許我在細節部分說得不盡正確,不過我敢打賭,就事情的大概應該八九不離十。因為安迪這樣的人會採用的辦法不出這一兩種。每當我思索這件事時,我總會想起那個瘋瘋癲癲的印第安人諾曼登所說的話。諾曼登在與安迪同住八個月後說:「他是好人。我很高興離開那兒。那牢房空氣太壞了,而且很冷。他不讓任何人隨便碰他的東西,那也沒關係。他人很好,從不亂開玩笑,但是空氣太壞了。」可憐的諾曼登,他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知道的時間也更早。安迪足足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設法讓諾曼登轉到其他牢房,恢復單獨監禁。如果不是諾曼登和他同住了八個月,我相信早在尼克松辭職前,安迪就逃之夭夭了。

  我相信,安迪是在一九四九年開始他的計劃,不是托我買石錘時,而是托我買麗塔·海華絲的海報時。我告訴過你當時他似乎很著急,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興奮得不得了。那時我還以為他難為情,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想女人,特別是夢幻性感女神,但現在我才發現我想錯了,他的興奮是別有原因的。

  監獄當局在海報女郎背後發現的那個洞(現在海報上的那個女孩在第一任海報女郎麗塔·海華絲拍攝那張照片時,甚至還沒出生呢),究竟是怎麼來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安迪·杜佛尼的毅力和苦工,但是還有另外兩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幸運之神眷顧和WPA 混凝土WPA 是指美國在一九三〇年代羅斯福新政時期成立的工作改進總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 ),當時聯邦政府採取以工代賑的方法,在公共工程領域提供了八百萬個工作機會給失業人口。

  關於幸運之神眷顧,我猜完全用不著解釋了。至於WPA 混凝土,我倒是好好查了一下資料。我花了不少時間,也花了不少郵資。我先寫信給緬因大學歷史系,他們給了我某人的地址,我又寫信給那個傢伙,他曾經參與WPA 工程,同時參與建造肖申克監獄警衛最森嚴的區域,而且還擔任工頭。

  位於這個區域的第三、四、五區牢房是在一九三四到一九三七年間建造完成的。今天,大多數人並不認為水泥和混凝土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術發展」,就好像我們現在也不認為汽車或暖爐算什麼了不起的技術進步一樣,但其實不然。現代的水泥直到一八七〇年左右才發展出來,而混凝土更是到二十世紀初才出現。調混凝土的過程就和做麵包一樣細膩,可能會放了太多水或水放得不夠,沙子和碎石的成分也可能太稠或太稀。而在一九三四年,混凝土的科學遠不如今天這麼進步。

  從外表看來,第五區牢房的牆壁很堅實,但是卻不夠幹,事實上,這些混凝土牆還滿容易透水的。經過一段陰雨連綿的日子,這些牆就變得很潮濕,甚至會滲出水來。有些地方已出現龜裂,有些裂痕甚至深達一英寸。他們會定期塗抹砂漿,黏合裂縫。

  後來安迪被關進第五區牢房。他畢業于緬因大學商學院,修過兩三門地質學的課,事實上,地質學成為他的一大嗜好,一定是因為非常合乎他極有耐性、一絲不苟的本性。一萬年的冰河期、百萬年的造山運動、千年床岩在地層底部相互擠壓。「壓力,」安迪有一次告訴我,「所有的地質學都是在研究壓力。」

  當然,還有時間這個因素。

  安迪有很多時間可以研究這些牆。當囚門關上、燈也熄滅之後,除了那堵灰牆,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看。

  初進監獄的人起初都難以適應這種失去自由的生活,他們會得一種囚犯熱,有些人甚至得被拖進醫務室施打鎮靜劑。常會聽到新進犯人猛力敲打鐵柵欄,大吼大叫著要出去,喊叫聲沒有持續多久,就會響起其他犯人的唱和聲:「鮮魚來了,鮮魚來了,嘿,小小的鮮魚,今天有鮮魚進來了!」

  一九四八年,安迪初入獄時並沒有這種失控的表現,但這並不表示他沒有同樣的感覺。他或許也曾瀕臨瘋狂邊緣。一瞬間,一向熟悉的快樂生活就不見了,眼前是漫長的夢魘,就像置身煉獄。

  那麼,他要怎麼辦呢?我問你。他一定努力找一些事情來做,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噢,即使在監獄裡,讓人分心的方法仍然很多。人類的潛能是無窮的,像我曾經告訴過你的,有個犯人雕刻了耶穌的三個時期,有的犯人收集錢幣,有的人集郵,還有人收集到三十五個國家的明信片。

  安迪對石頭有興趣,連帶的也對牢房的牆產生興趣。

  我想他最初的想法只是把名字刻在牆上,或是在後來貼美女海報的牆面上,刻幾行詩來鼓舞自己。哪曉得竟然發現這堵混凝土牆意外的鬆動,只刻了幾個字,便落下一大塊。我可以想像他躺在床上,手裡把玩著混凝土塊,看著這塊剝落的混凝土沉思。不要老想著自己一生都毀了,不要老想著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黴。把那些全都忘掉,好好看看這塊混凝土吧!

  很可能,之後的幾個月,他覺得試試看自己能把這堵牆挖開多少,應該還滿有趣的。他當然不能這麼堂而皇之地挖牆壁,你總不能在警衛每週定期檢查時(或是突襲檢查時,他們每次總是會翻出一些有趣的東西,例如酒、毒品、色情圖片和武器等),對他說:「這個?只不過在牆上挖個小洞而已,沒什麼好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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