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二十


  「你們的交情一定很深,因為這樣做絕對犯法。」我說,我不敢確定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大部分是真的,只有一點點可以相信,還是全部都不能相信。但那天太陽露臉了,是個暖和的好天氣,而這又是個好故事。

  「他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安迪說,「我們打仗時就在一起,去過法國、德國,他是個好朋友。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合法的,但他也知道在美國要假造身份很容易,而且也很安全。他把我所有的錢都投資在彼得·斯蒂芬名下——所有該付的稅都付了,因此國稅局不會來找麻煩。他把這筆錢拿去投資時,是一九五〇年和一九五一年,到今天,這筆錢已經超過三十七萬元了。」

  我猜我訝異得下巴落到胸口時,一定發出了「砰」的一聲,因為他笑了。

  「想想看,很多人常常惋惜,假如他們在一九五〇年就懂得投資這個那個就好了,而彼得·斯蒂芬正是把錢投資在其中的兩三個項目。如果我不是被關在這裡,我早就有七八百萬的身價了,可以開著勞斯萊斯汽車……說不定還有嚴重的胃潰瘍。」

  他又抓起一把塵土,優雅地讓小砂子在指尖慢慢流過。

  「懷抱著最好的希望,但預做最壞的打算——如此而已。捏造假名只是為了保存老本,只不過是在颶風來臨之前,先把古董字畫搬走罷了。但是我從來不曾料想到,這颶風……竟然會吹這麼久。」

  我有好一陣子沒說話。我在想,蹲在我身旁這個穿灰色囚衣的瘦小男子,他所擁有的財富恐怕是諾頓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即使加上他貪污來的錢,都還是望塵莫及。

  「當你說你可以請個律師時,你確實不是在開玩笑,」我最後說,「有這麼多錢在手上,你連丹諾Clarence Darrow, 1857 —1938,美國名律師及演說家、作家。這種等級的名律師都請得起。你為什麼不請律師為你申冤呢?你很快就可以出獄呀?」

  他微笑著,以前當他告訴我,他和老婆有美好的前程擺在面前時,臉上也帶著那種微笑。「不行。」他說。

  「如果你有個好律師,就可以把湯米這小子從凱西門弄出來,不管他願不願意。」我說,開始得意忘形起來。「你可以要求重新開庭,雇私家偵探去找布拉契,把諾頓扳倒,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因為我被自己的計謀困住了,如果我企圖從獄中動用彼得·斯蒂芬的錢,很可能所有的錢都保不住。原本吉米可以幫我的忙,但是他死了,你看出問題出在哪裡了嗎?」

  我懂了。儘管這筆錢能帶來很大的好處,但安迪所有的錢都是屬￿另一個人的。如果他所投資的領域景氣突然變差,安迪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下跌,每天盯著報上的股票和債券版,我覺得這真是一種折磨人的生活。

  「我告訴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好了,雷德。巴克斯登鎮有一片很大的牧草地。你知道巴克斯登在哪裡吧?」

  我說我知道,就在斯卡伯勒附近。

  「沒錯。牧草地北邊有一面石牆,就像弗羅斯特的詩裡所描寫的石牆一樣。石牆底部有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和緬因州的牧草地一點關係也沒有,那是一塊火山岩玻璃,在一九四七年前,那塊玻璃一直都放在我辦公桌上當鎮紙。我的朋友吉米把它放在石牆下,下面藏了一把鑰匙,那把鑰匙能開啟卡斯柯銀行波特蘭分行的一個保險櫃。」

  「我想你麻煩大了,當你的朋友吉米過世時,稅捐處的人一定已經把他所有的保險箱都打開了,當然,和他的遺囑執行人一起。」

  安迪微笑著,拍拍我的頭。「不錯嘛,腦袋瓜裡不是只裝了漿糊。不過我們早有準備了,我們早就把吉米在我出獄前就過世的可能性都考慮在內。保險箱是用彼得·斯蒂芬的名字租的,吉米的律師每年送一張支票給波特蘭的銀行付租金。彼得·斯蒂芬就在那個盒子裡,等著出來,他的出生證、社會保險卡和駕照都在那裡,這張駕照已有六年沒換了,因為吉米死了六年,不過只要花五塊錢,就可以重新換發,他的股票也在那兒,還有免稅的市府公債和每張價值一萬元的債券,一共十八張。」

  我吹了一聲口哨。

  「彼得·斯蒂芬鎖在波特蘭的銀行保險櫃中,而安迪·杜佛尼則鎖在肖申克監獄的保險櫃中,」他說,「真是一報還一報。而打開保險櫃和開啟新生活的那把鑰匙則埋在巴克斯登牧草地的一大塊黑玻璃下面。反正已經跟你講了這麼多,雷德,我再告訴你一些其他事情好了。過去二十年來,我天天看報的時候,都特別注意巴克斯登有沒有任何工程在進行,我總在想,有一天我會看到報上說,那兒要建一座醫院、或一條公路、或一個購物中心,那麼我的新生活就要永遠埋在十英尺的水泥地下,或是隨著一堆廢土被倒入沼澤中。」

  我脫口而出說:「天哪,安迪,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怎麼有辦法不發瘋呢?」

  他微笑道:「到目前為止,西線無戰事。」

  「但可能要好多年——」

  「是要好多年,但也許沒有諾頓認為的那麼久,我等不了那麼久,我一直想著齊華坦尼荷和我的小旅館,現在我對生命的要求僅止於此了,雷德,這應該不算非分的要求吧。我根本沒有殺格林·昆丁,也沒殺我太太。一家小旅館……不算奢求吧!我可以遊游泳、曬曬太陽,睡在一間可以敞開窗子的房間……這不是非分的要求。」

  他把石頭扔了出去。

  「雷德,你知道,」他漫不經心地說,「在那樣的地方……我需要有人知道如何弄到我要的東西。」

  我沉吟良久,當時我想到的最大困難,居然不是我們不過是在監獄的小運動場上癡人說夢,還有武裝警衛居高臨下監視著我們。「我沒辦法,」我說,「我無法適應外面的世界。我已經變成所謂體制化的人了。在這兒,我是那個可以替你弄到東西的人,出去以後,如果你要海報、錘子或什麼特別的唱片,只需查工商分類電話簿就可以了。在這裡,我就是那他媽的工商分類電話簿,出去了以後,我不知道要從何開始,或如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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