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安迪抓了一把運動場上的塵土,然後讓塵土從他乾淨的手指縫間流下去,揚起了一陣灰。最後他手上留下了幾粒小石頭,其中一兩粒會發光,其餘的則灰撲撲的,黯淡無光。其中一粒灰暗的小石頭是石英,但是要等摩擦乾淨了以後,才看得出來是石英,發出一種奶色的光芒。安迪把它擦乾淨後扔給我。我接住後,馬上叫出名字。

  「石英,不錯,」他說,「你看,雲母、葉岩、沙質花崗岩。這地方有不少石灰石,是當年開闢這一個山丘蓋監獄時留下來的。」他把石頭扔掉,拍掉手上的灰塵。「我是個石頭迷。至少……以前是。我希望能再度開始收集石頭,當然是小規模的收集。」

  「星期日在運動場上的探險?」我問道,站了起來。好一個傻念頭,不過……看見那一小塊石英,我也不禁稍稍心動了一下,我不知為什麼;我想,大概是和外面的世界有某種聯繫吧。你不會想到在運動場上會看到石英,石英應該是在奔流的小溪中撿到的東西。

  「星期天有點事做,總比沒有的好。」他說。

  「你可以把錘子插進某人的腦袋中。」我評論道。

  「我在這兒沒有敵人。」他靜靜地說。

  「沒有?」我微笑道,「再等一陣子吧。」

  「如果有麻煩的話,我不會用錘子來解決。」

  「也許你想越獄?在牆下挖地道?因為如果你——」

  他溫文有禮地笑了起來。等到我三個星期後親眼見到了那把石錘時,我就明白他為什麼笑了。

  「你知道,」我說,「如果有人看見你帶著這玩意兒,他們會把它拿走。他們連看到你有個湯匙,都會把它拿走。你要怎麼弄呢?就蹲在這兒敲敲打打嗎?」

  「噢,我會想出更好的辦法的。」

  我點點頭,反正那部分確實不關我的事。我只負責供應東西,至於他能否保住那個東西,完全是他的事情。

  「像這樣一個玩意兒,要多少錢?」我問,我開始享受他安靜低調的態度。如果你像我一樣,已經度過了十年的牢獄生涯,你會極端厭倦那些愛大聲咆哮、好吹牛、還有大嘴巴的人。所以,可以這麼說,我從初次見面就很喜歡安迪。

  「任何賣石頭和玉石的店都可以買到,要八塊錢,」他說,「不過當然我明白,你經手的東西都還要加一點傭金——」

  「平常是加百分之十,不過我必須把危險物品的價格再提高一點。你要的東西比較不那麼容易弄到手,所以就算十塊錢好了。」

  「那就十塊錢。」

  我看著他,微微一笑。「你有十塊錢嗎?」

  「有。」他平靜地說。

  過了很久,我才發現他至少有五百元,是他入獄時就帶進來的錢。每個人入獄時都要先經過一番檢查,他們會強迫你彎下腰來,然後仔細查看你的某個部位。不過那部位空間不少,有決心的人想瞞天過海還是有辦法,東西直往內塞,表面上甚至看不出來,除非碰巧檢查你的那個人居然有心情戴上橡皮手套,往裡面猛掏。

  「很好,」我說,「你應該知道萬一我給你的東西被發現了,該怎麼辦吧?」

  「我想我應該知道。」我可以從他的眼神轉變中看出,他早已猜到我要說什麼了。他的眼神中閃現一絲他特有的帶著嘲諷的幽默。

  「如果你被逮著了,你要說是你自己找到的。他們會關你三或四個星期的禁閉……還有,當然囉,你的玩具自然也會被沒收,還會在你的記錄上留下一個污點。但是如果你說出我的名字,以後就甭想再和我做生意了,連一雙鞋帶或一包香煙都甭想我賣給你。我也會派人給你一點顏色瞧瞧。我不喜歡暴力,但你要瞭解我的處境,我可不能隨便給人擺了道兒,這樣我往後就混不下去了?」

  「我懂,你不用擔心。」

  「我從來不擔心,」我說,「在這種地方,擔心於事無補。」

  他點點頭走開了。三天后,趁早上洗衣服的休息空檔,他走向我。他沒跟我說話,甚至沒看我,不過神不知鬼不覺地塞給我一張摺得整整齊齊的鈔票,手法就像魔術師玩撲克牌戲法一樣利落。這傢伙學得很快。我給他弄了一把錘子,正是他形容的尺寸和樣子。我把錘子藏在我的牢房中一個晚上,這種錘子不像逃亡工具,我猜如果想用這樣一把錘子挖地道逃出去,大約要六百年,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因為萬一把這玩意插在某人的腦袋中,他就再也別想聽電臺播放的流行歌了,而安迪一向跟那些同性戀處不好,我希望他們並非他真正想錘的對象。

  最後,我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第二天一早,起床號還沒有響起,我就把錘子藏在香煙盒中拿給厄尼,厄尼是模範囚犯,他在一九五六年出獄前,一直負責打掃第五區的走道。他一句話也沒說,就飛快地把錘子塞進上衣裡,此後十九年,我不曾再看過那把錘子,等我再看到它時,那把錘子早已磨損得沒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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