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有個名叫肯德裡克斯的模範犯人,在一九五年代向我借了不少錢,後來足足花了四年才付清。他付給我的利息大部分是用情報來抵。幹我這一行,如果消息不靈通,就是死路一條。肯德裡克斯能看到一些我絕對看不到的紀錄和檔案。他不像我只在那個該死的車牌工廠裡操作壓板機器。

  肯德裡克斯告訴我,在一九五七年以前的假釋聽證會上,反對安迪假釋的投票紀錄是七比,一九五八年是六比一,一九五九年又是七比,一九六年是五比二,以後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經過十六年後,他還在第五區的十四號牢房。到了一九七五年,他已經五十七歲了。他們很可能到一九八三年時,才會大發慈悲放了他。

  他們饒你一命,但是卻奪走你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東西。也許有一天,他們會放你走,但是……聽著:我認識一個叫波頓的傢伙,他在牢房裡養了一隻鴿子。從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三年,當他們放他出來走走時,他都帶著這只鴿子。他叫鴿子「傑克」。波頓在出獄前一天,也放傑克自由,傑克立刻姿態漂亮地飛走了。但是在波頓離開我們這個快樂小家庭一個星期之後,有個朋友把我帶到運動場角落,波頓過去老愛在那裡晃來晃去。有只小鳥像一堆髒床單般軟趴趴地癱在那裡,看起來餓壞了。我的朋友說:「那是不是傑克啊?」沒錯,是傑克,那只鴿子像糞土一樣躺在那兒。

  我還記得安迪·杜佛尼第一次跟我接觸要東西的情形,往事歷歷在目,好像昨天才發生一樣。不是他想要麗塔·海華絲的海報那次,那還是以後的事。一九四八年夏天,他跑來找我要別的東西。

  我的生意大部分是在運動場上做成的,這樁交易也不例外。我們的運動場很大,呈正方形,每邊長九十碼。北邊是外牆,兩端各有一個瞭望塔,上面站著武裝警衛,還佩著望遠鏡和鎮暴槍。大門在北面,卡車卸貨區則在南邊,肖申克監獄總共有五個卸貨區。在平常的工作日,肖申克是個忙碌的地方,不停有貨進出。我們有一間專造汽車牌照的工廠、一間大洗衣房。洗衣房除了洗燙監獄裡所有床單衣物,還替一家醫院和老人院清洗床單衣物。此外還有一間大汽車修理廠,由犯人中的技工負責修理囚車和市政府、州政府的車子,不用說還有監獄工作人員的私人轎車,經常也可以看到假釋委員會的車停在那兒待修。

  東邊是一堵厚牆,牆上有很多小得像縫隙的窗子,牆的另一邊就是第五區的牢房。西邊是辦公室和醫務室。肖申克從不像其他監獄一樣人滿為患。一九四八年時,還有三分之一的空位。但任何時候,運動場上都有八十到一百二十名犯人在玩美式足球或打棒球、賭骰子、閒聊或暗中交易。星期天,場上人更多,像假日的鄉下……如果再加上幾個女人的話。

  安迪第一次來找我時是個星期日。我正跟一個叫安耳默的人談完話;安耳默隔三差五幫我一些小忙,那天我們談的是一部收音機的事。我當然知道安迪是誰,別人都認為他是個冷冰冰的勢利小人,一副欠揍的樣子。說這種話的其中一個人叫做博格斯·戴蒙德,惹上他可真是大壞事一件。安迪沒有室友,聽說是他自己不想要的。別人都說,他自認他的屎聞起來比別人香。但我不隨便聽信別人的傳言,我要自己來判斷。

  「喂,」他說,「我是安迪·杜佛尼。」他伸出手來,我跟他握手。他不是那種喜歡寒暄的人,開門見山便說出來意。「我知道你有本事弄到任何東西。」

  我承認我常常有辦法弄到一些東西。

  「你是怎麼辦到的?」安迪問道。

  「有時候,」我說,「東西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到了我的手上。我無法解釋,除非因為我是愛爾蘭人。」

  他笑笑。「我想麻煩你幫我弄把敲石頭的錘子。」

  「那是什麼樣子的錘子?你要那種錘子幹什麼?」

  安迪很意外,「你做生意還要追根究底嗎?」就憑他這句話,我已知道他為何會贏得勢利小人的名聲,就是那種老愛裝腔作勢的人——不過我也在他的問話中感覺到一絲幽默。

  「我告訴你,」我說,「如果你要一隻牙刷,我不會問你問題,我只告訴你價錢,因為牙刷不是致命的東西。」

  「你對致命的東西很過敏嗎?」

  「是的。」

  一個老舊、貼滿了膠帶的棒球飛向我們,安迪轉過身來,像貓一樣敏捷,在半空中把球抓了下來,漂亮的動作連弗蘭克·馬左恩弗蘭克·馬左恩(Frank Malzone),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數度贏得美國聯盟金手套獎的著名三壘手。都會歎為觀止。安迪再以迅速利落的動作把球擲回去。我可以看見不少人在各幹各的活兒時,還用一隻眼睛瞄著我們,也許在塔上的守衛也在看我們。我不做畫蛇添足或會惹來麻煩的事。每個監獄中,都有一些特別有分量的人物,小監獄裡可能有四、五個,大監獄裡可能多達二、三十個,在肖申克,我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我怎麼看待安迪,可能會影響他在這裡的日子好不好過。安迪可能也心知肚明,但他從未向我磕頭或拍馬屁,我就是敬重他這點。

  「應該的。我會告訴你這種錘子長什麼樣子,還有我為什麼需要這種錘子。石錘是長得很像鶴嘴鋤的小錘子,差不多這麼長。」他的手張開約一英尺寬,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整齊乾淨的指甲。「錘子的一端是尖利的小十字鎬,另一端是平鈍的錘頭。我要買錘子是因為我喜歡石頭。」

  「石頭?」我說。

  「你蹲下來一會兒。」他說。

  我們像印第安人一樣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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