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唯一生還者 | 上頁 下頁
二七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他預下結論地說。

  他真希望自己是錯了,他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樊羅拉的自殺與這毫無關連。但如果他是對的,他不能讓嬌琴第一個到現場,事實上她不該看到這種場面,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打電話給九—一。」當他穿過客廳,推開回旋門進入樓下大廳時,又重複說了一遍。

  走廊裡的吊燈。修明倏暗,就像舊日監獄電影裡刑房裡明滅不定的燈,因為州長電話來得太晚,死刑犯被烤焦在電椅上。

  喬奔至樓梯口,準備登上二樓時,一種即將看見預期中可怕場面的恐怖心理,使他放慢了腳步。

  會自殺的都是那些腦筋不清醒,認為市長是機器人,而邪惡的外星人每一刻都在監視我們的傢伙。他不能理解的是戴理查會在短短兩分鐘之間,由快樂變沮喪,而後自殺——就像羅拉死時,也是從一頓愉快的早餐和報紙的笑話版到切腹自殺,甚至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來解釋她的行為。

  如果判斷是正確的話,大夫還有一線生機。因為一發子彈可能還要不了他的命,也許還有救。於是救人一命的想法促使喬克服了恐懼,兩階並一階的上了二樓,他經過幾個暗無燈光的房間,都是打開房門瞥一眼就走,最後在走廊盡頭,一扇半掩的門後透出暗紅的燈光。

  戴查理仰臥在床上,橫在他身上的是一把十二發裝自動裝填的短把獵槍。因為槍管短,所以他可以將槍口對著自己的嘴,然後輕易地扣板機。雖然燈光很暗,但喬仍看得出來,不必去量有無脈搏了。兩盞青磁花瓶檯燈中較遠的那盞,是房間裡唯一的光源,發出暗紅的光,因為燈罩上噴滿了鮮血。

  十個月前的一個星期六晚上,在採訪一則新聞的過程中,喬訪問了市立陳屍間。一具具裝在屍袋放在擔架床上的屍體,以及赤裸裸躺在驗屍台等著法醫檢驗的屍體轉繞著喬。突然間,他腦海中產生幻覺,那一具具都變成了蜜雪兒和孩子們的屍體。還有從那不銹鋼的冷凍停屍櫃裡,爬起更多的死者,他們向喬聲聲哀求釋放他們,讓他們回到活人的世界。他身旁的助理驗屍官,拉開一個屍袋的拉鍊。

  喬看到一張女人慘白的臉,她那塗了口紅的嘴,像是雪地裡操成一團的樹葉。沒有生命的藍色眼睛像兩面鏡子,喬從裡面看到了蜜雪兒、克莉絲和妮娜。他沖出停屍間,立刻向他的編輯山多士先生提出辭呈。

  現在,他迅速轉身遠離那張床,以免舊事重演,那死去的大夫又變成那幾張可愛的臉。喬聽到一陣怪異的喘息聲,他起初以為是戴查理正從他那張被轟爛的臉拚命的在吸氣,接著才搞清楚那是他自己的喘息聲。

  床頭幾上數位鬧鐘的綠色數字正一閃一閃地發光,鐘面上的時間像發神經似的亂跳,每閃一下就是十分鐘,而且時間是倒退著走,從傍晚的時刻往回跳至下午的時間。顯然鬧鐘曾被獵槍的霰彈擊中才會如此,但喬卻有個瘋狂的想法,他認為這個故障了的鬧鐘有種魔力,能使已發生的事回復到未發生前的時空去。

  戴查理會復活,子彈會回到槍管,被射穿了的身體也會癒合。而喬自己則又回到聖塔莫妮卡海灘的陽光下,然後在月色朦朧中再回到那一個房間的公寓裡,與維吉尼亞的貝絲通電話。時光仍不停地倒退,倒退,直到三五三號班機未在科羅拉多墜毀。

  這時,樓下傳來的尖叫聲粉碎了他的幻想。接著又是一聲尖叫,他認為那是麗莎。像她那樣強悍的女人,一輩子可能都沒尖叫過,但這的的確確像是孩子受驚嚇,所發出的恐怖叫聲。

  他離開廚房頂多一分鐘,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會發生什麼事。喬伸手想將獵槍自屍體的手中拿過來,槍膛裡應該還有一發子彈。

  「不,這是自殺現場,移動了武器,看起來就像是謀殺,我就變成嫌犯了。」

  於是他決定不動那把槍。拿了論也沒用,他也不敢拿它轟任何人。此外,屋裡除了嬌琴和麗莎,還會有什麼人呢?

  不會有人的。

  他一步兩階地飛奔下樓,手扶著樓梯的扶手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他的手掌沁出冷汗,在桃心木的欄杆上滑過。到達樓下大廳時,喬聽到一陣雜亂的響聲,他穿過回旋門,看到吊掛在頭頂架子上的銅壺、煎盤等廚房用具,正左右搖盪著,互相撞擊發出聲響。

  廚房的燈光仍像他離開時一樣的柔和。頭頂的鹵素燈暗得像是快要熄滅了似的。屋子的另一端,麗莎站在桌前,三盞油燈由她身後投射出搖曳不定的燈光。她兩手握拳緊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像是要把自己的頭殼壓碎掉似的。她不再尖叫,而是低聲啜泣,呻吟,嘴裡不斷低聲自語地說:「噢,我的天。噢,我的天。」可是嬌琴呢?

  喬急忙向麗莎奔去,他瞥見戴查理留在櫃檯上那瓶已打開的酒,還有三個裝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每一杯都發出像寶石一樣的色彩。喬的腦裡飛快地閃過一個想法,莫非酒裡下了毒,或是迷幻藥?

  當麗莎見到喬靠近時,她鬆開拳頭,將手自太陽穴放下。汗水自她塗了宏丹的指尖,不斷往下滴。她發出一聲椎心刺骨,無法以文字形容的恐怖悲鳴。

  在中央櫃檯末端的地板上,嬌琴側倒在麗莎的面前。她身軀微彎,不像還沒出生的嬰兒準備迎接生命,而是像要擁抱死亡的樣子。她的兩手仍緊握住插在腹部尖刀的刀柄。她圓睜含著淚水的雙眼,嘴形扭曲,像是發出無聲的尖叫。

  血腥味使喬又陷於恐慌的邊緣,那種熟悉的下墜感覺又再度襲擊向他,一種從很高很高的地方墜下的感覺,如果喬被它打敗,那他就幫不了麗莎和自己的忙了。

  喬努力將視線從可怕的地板移開,試圖使自己從精神分裂的邊緣挽回。他轉身向麗莎走去,想將她擁入懷裡給予安慰,但麗莎卻背對著他。

  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響,使喬嚇了一跳,他以為是兇手破窗進入了廚房。結果不是窗子,而是麗莎手中拿的兩個油燈,她抓住燈罩,將二個球狀的基座同時打破,使得燈油四濺。霎時桌面變成一片火海。喬抓著麗莎,想將她拖離延燒的火焰,但她掙開喬的手,一把抓住第三盞油燈。

  「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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