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唯一生還者 | 上頁 下頁
二八


  安演拉墓園的照片也被火舌吞沒,照片被燒得卷了起來,像是一片著了火的樹葉。

  麗莎將燈油傾灑在自己衣裳的前襟,喬當場被嚇得呆住了。桌面上火舌四竄,燈油流到地板上發出滋滋聲。喬再試著接近她,但麗莎像從水盆掬水一樣,雙掌在桌面上掬起一把火苗,就往胸前抹。當麗莎被油浸透了的衣裳起火燃燒時,喬抽回伸出去的手大喊:「不要!」

  沒有尖叫,沒有呻吟,甚至沒有啜泣,她舉起火球翻騰的雙手站在那裡,像女神黛安娜一樣,兩掌各一個著火的月亮。麗莎將手掌舉到臉部,頭髮。喬踉蹌地後退,離開這全身著火的女人。避開這懾人心魄的景象及惡臭,離開這讓他希望落空的不解之謎。

  麗莎神奇地站在那裡,平靜得一如站在雨中,她轉過身來,似乎隔著濃煙火舌在注視著喬,所幸他根本看不見她的面孔。

  這可怕的景象震懾住了他,喬知道,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他不會死於這場火,卻會用像是吞槍、切腹、自焚等怪異的方式死於自己之手。這場自殺的瘟疫尚未傳染到他,但喬知道終會有那麼一刻的。麗莎早已氣絕,她萎倒在地板上縮成一團,但他卻仍無法移動。

  一陣烈焰刮來,她似乎化為發光的幽靈及黑影似的鬼魅,沿著牆壁、天花板四處攀爬。有些黑影是黑影,有些卻是帶狀的灰燼。

  廚房裡煙霧偵測器所發出的刺耳警報聲,將喬從恍惚之中拉回現實世界,他與幽靈和鬼魅一起逃離這煉獄。穿過回旋門,沿著走廊來到門口。喬覺得除了警報器的聲響之外,還有什麼東西跟在他後頭。也許是個殺手原先就靜靜地躲在廚房陰暗的角落,只是他沒注意到。當他伸手握門把時,喬預期會有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將他扳過轉過來,然後他在兇手的獰笑中被刺身亡。

  但身後沒有預期中的手。也沒有爆炸的熱氣,卻有一絲涼意,使他毛髮驚然。這股涼意鑽進他的脊椎,直透腦門。

  他驚慌失措得根本忘了自己是如何打開房門,離開屋子的,只發現自己穿過門廊,落荒而逃。

  沿著磚牆,他在兩側花壇之間疾行。龍舌蘭綻放的碩大花朵,像白色的猴子臉,躲在茂密的葉片間窺伺著他。喬回頭查看,並沒有任何人在跟蹤他。

  街上非常安靜,雖然有戴家煙霧偵測器的警報聲。但街上看不到一輛車,也沒人在這八月炎熱的夜晚出來散步。更沒人走到門廊或草坪出來看看是什麼騷動。這附近富麗堂皇的巨宅都蓋得很堅固,高大的圍牆使尖叫聲傳不到鄰居的耳朵,甚至是槍聲。

  喬考慮等候消防隊和警察的到來,但他無法想像,要如何去描述那屋子裡,在短短要命的三、四分鐘裡所發生的事。而且火會毀掉大部分自殺的證據,他一定會被警方留置詢問,甚至被當成嫌犯。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深陷在苦惱中的男人,他在失去家人之後就迷失了方向。沒有工作,一人住在車庫上的公寓裡。他憔悴消瘦,兩眼無神。將兩萬元現鈔藏在車子行李廂的備胎中。他的境況及心理狀態絕對無法使他們相信他所說的故事。

  而且在他被警方釋放之前,鐵克諾公司和它的合夥人,一定會找到他,想盡辦法把他幹掉。僅僅為了蘿絲可能告訴過他一些鐵克諾公司不想被外人所知的事。

  想到鐵克諾公司與政府或軍方掛鉤的龐大勢力,喬如果坐牢的話,一定會被其他被收買的犯人藉故殺死。萬一倖免牢獄之災,也會在獲釋之後被跟蹤,一有機會就將他除去。

  為了避免惹人注目,喬沒用跑的。他橫過街道朝自己的車走去。戴家廚房的窗戶,轟然一聲炸開,伴隨著玻璃落地的聲音。煙霧偵測器的警報聲,比先前更為響亮。

  喬回頭朝戴家望去,只見烈焰從屋後升起。燈油助長了火勢,他離開時開啟的前門內,火舌已席捲了樓下的牆壁。

  他進入車中,關上車門。發現右手沾有血跡,但不是他的血。喬心涼肉跳地抓了一疊紙巾擦手,然後將擦過手的紙巾揉成一團,丟進先前裝有漢堡的袋子裡。

  「證據!」他心想。雖然他並未犯罪。

  這個世界已是乾坤顛倒了,謊言當成真理,真理當成謊言。不可能被視為可能,無辜被當作有罪。他伸手進口袋掏出車匙,發動引擎。

  從後座的破車窗傳進來的不只是煙霧偵測器的警報聲,還夾雜著左鄰右舍的吆喝聲,在夏夜中驚恐地叫喊著。確定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戴家大宅,沒人注意到他的離去。喬打開車頭燈,將車緩緩駛上街道。

  可愛的喬治亞式的老房子,此刻已成火龍的宅第。火舌自每間房冒了出來,屋內的死者灰飛煙滅。此時,遠處傳來此起彼落的警笛聲,似乎是為他們所奏的哀樂。

  第九章

  一望無際的海灘上,一共約有十處營火在熊熊燃燒著,有些是家庭聚會,有些則是青少年們的派對正在進行著。喬一個人穿梭在其間漫步而行,這處海灘是他夜遊最常去的地方,不過他通常會避開那些營火。

  這一天發生過的所有事,徹底改變了喬對一切事物的認知。他就像是戴了一付具有法力的眼鏡來看這世界,看到的不是被扭曲的景象,而是神秘、冷酷和可怕的未知領域。

  一群舞者穿著泳衣,個個搖肩擺臀,揮舞著手臂。在喬看來,他們每個人都同時存在著兩個實體。一個是真實的個體,另一個則是被擺佈的傀儡。他們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被看不見的主人操控著。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使喬相信,這是一個多麼和樂美好的世界。

  這些舞者、說故事的人和聽眾,還有衝浪的年輕人,以及每一個喬所經過的人,都以戒慎防備的眼神看著他。這絕不是他憑空幻想,雖然他們的動作很小心,但喬知道他們在看他。

  如果說他們全部都是為鐵諾克公司工作的,也不會讓喬覺得有什麼意外。

  可是換個角度來想,他雖然近乎偏執,但神智依然清醒。他深刻瞭解自己擁有在戴家所見所聞,卻不能說出來的秘密,而這些恐怖的畫面常常會在他腦海浮現,這些可怕的經驗刻畫在他的臉上、他呆滯的眼神裡,以及他憔悴襤褸的外觀上。海灘上的人們見到的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這些人一向住在城市,所以他們都知道精神病人的危險性。

  喬發現另一處的營火,有大約二十幾個剃了光頭的青年男女,靜默地圍著火堆席地而坐。他們每個人都身穿藍色飽子,腳著白色球鞋,左耳懸掛一隻金環。男的不留鬍子,女的不施脂粉。一個個都長得俊秀非凡,看他們如此時髦,喬不禁把他們和「比佛利山的邪教」這部電影聯想在一起。

  他站在他們中間幾分鐘,看著這些人凝視著火光沉思冥想。當他們注意到喬的時候,並沒有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他們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喬從中見到最深沉的謙遜、接納與慈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