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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在那一瞬,約翰尼考慮是否告訴他們所有的一切。然後他否定了這念頭。「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他。今天我沒什麼事,所以到這兒來,看看他本人。我敢打賭我不是惟一因此離開鎮子的人。」

  「你肯定不是。」巴斯態度激烈地說。

  「就這些?」蘭科特問。

  「就這些,」約翰尼說,然後停了一下,「除了……我認為這次競選他會贏。」

  「我們確信他會的,」蘭科特說,「除非我們能找出他的問題。同時,我完全同意巴斯警長的話。別參加斯蒂爾森的集會。」

  「別擔心,」約翰尼把紙杯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很高興跟你們兩位談話,我必須回杜爾海姆了,路很長。」

  「很快回緬因嗎,約翰尼?」蘭科特漫不經心地說。

  「不知道。」他看看蘭科特,他纖弱整潔,在手表面上又敲出一根香煙,又看看巴斯,他高大疲倦,有一張獵犬似的臉。「你們倆認為他會競選更高的職位嗎?如果這次他進入眾議院的話?」

  「天理難容。」巴斯說,翻著眼睛。

  「這些傢伙輪換得很快,」蘭科特說。他的眼睛是近乎黑色的棕色,一直在研究約翰尼。「他們就像那些罕見的放射性元素,非常不穩定,難以持久,斯蒂爾森這類人沒有長久的政治基礎。只是一種暫時的聯合,很快就會分崩離析。你看到今天的人群了嗎?大學生和工人向同一個傢伙歡呼?那不是政治,那是呼拉圈、烷熊皮帽子一類的東西。他會進入眾議院,一直到1978年,如此而已。相信這一點吧。」

  但約翰尼仍有疑問。

  第二天,約翰尼前額的左半邊變得五顏六色的。眼眉上的深紫色在太陽穴和髮際處變成了紅色和讓人噁心的灰黃色。他的眼瞼有點兒腫,給人一種飛媚眼的感覺,像輕歌劇中的小丑。

  他在游泳池中游了二十圈,然後氣喘吁吁地躺在一張躺椅上。他覺得很不舒服。他昨晚睡了不到四個小時,而且老做惡夢。

  「你好,約翰尼……你怎麼啦,夥計?」

  他轉過頭。是潘高,他正溫和地微笑著。他穿著工作服,戴著手套。他身後是一輛紅色小推車,上面裝滿了小松樹,松樹根用粗麻布包著。他想著潘高對松樹的稱呼,就說:「我看到你又在種草了。」

  潘高皺皺鼻子。「很遺憾,是的。柴沃斯先生很喜歡這些。我告訴他,它們是不值錢的樹。在新英格蘭這種樹到處都是。他的臉變成這樣……」潘高的臉皺成一團,像個怪物。「……他對我說,』就種這些』。」

  約翰尼笑起來。羅戈爾·柴沃斯就是這樣的,他喜歡按他的方式安排事情。「你喜歡那個集會嗎?」

  潘高和氣地笑笑。「很有益,」他說。沒法看清他的眼睛。他可能沒有注意到約翰尼那一側的太陽穴,「是的,非常有益,我們都很高興。」

  「很好。」

  「你呢?」

  「不太好。」約翰尼說;輕輕地用指尖摸摸受傷的地方。

  「是的,太糟了,你應該放一塊牛排在那上面。」潘高說,仍然微笑著。

  「你怎麼看待他,潘高?你們班的同學怎麼看待他?你的波蘭朋友呢?或陳露和她的妹妹呢?」

  「我們談過笑面虎遊戲,」潘高說。「你還記得嗎?」

  「記得。」約翰尼說。

  「我再告訴你一隻真的老虎。當我還是孩子時,我們村子附近有一隻很兇猛的老虎。他是一隻吃人的老虎,不過他吃的都是男孩、姑娘和老女人,因為這是戰爭時期,沒有男人可吃。不是你們知道的那場戰爭,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只老虎喜歡吃人肉。在村子裡,最年輕的男人六十歲,只有一隻胳膊,年齡最大的男孩就是我,只有七歲。誰能殺死這個兇猛的野獸呢?一天,這只老虎落到陷餅裡了,這陷阱以一個死去的女人的屍體做誘餌。用人做誘餌,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在作文中要說,但當一隻兇猛的老虎叼走小孩時人們什麼也不做,這更可怕。我在作文中還要說,當我們發現這只兇猛的老虎時,它還活著。一根尖樁刺穿了它的身體,但它還活著。我們用鋤頭和棍棒把它打死,老人。婦女和孩子,有的孩子又興奮又害怕,尿濕了褲子。老虎落到陷餅中,我們用鋤頭把它打死,因為村裡的男人都去打日本人了。我認為斯蒂爾森就是那只兇猛的吃人的老虎。我認為應該給他設個陷阱,我認為他會掉進去的。如果他掉進去後還活著,戈認為應該打死他。」在明媚的陽光中,他沖著約翰尼溫和地微笑著。

  「你真這麼想嗎?」約翰尼問。

  「噢,真的。」潘高說。他說得很輕鬆,好像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我交上這麼一篇作文,我的老師會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他聳聳肩。「也許他會說,『潘高,你還不習慣美國的方式。』但我要說真話。你認為怎麼樣,約翰尼?」他的眼睛落到受傷處,又挪開了。

  「我認為他很危險,」約翰尼說。「我……我知道他很危險。」

  「真的嗎?」潘高說。「是的,我相信你的確知道。新罕布什爾州的那些人。他們把他看作一個有趣的小丑。他們對他的態度,就像世界上許多人對這個黑人阿明的態度一樣。但你不同。」

  「不,」約翰尼說。「但是說他應該被消滅……」

  「從政治上消滅他,」潘高微笑著說。「我只是建議應該從政治上消滅他。」

  「如果不能從政治上消滅他呢?」

  潘高沖約翰尼微微一笑。他伸出食指,豎起拇指,然後猛地落下。「砰,」他輕聲說。「砰,砰,砰。」

  「不,」約翰尼說,沙啞的聲音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那決不是解決方法。決不是。」

  「不是?我認為這是你們美國人常用的解決方法。」潘高提起紅車的把手。「我該種這些草了,約翰尼。再見。」約翰尼看著他離開,一個穿著卡嘰衣服和鹿皮鞋的小個子,拉著一輛裝滿小松樹的車子。他拐過牆角,不見了。

  不。殺人只能播下更多毀滅的種子。我相信這一點。我真心相信這一點。

  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二恰好是那個月的二號,那天,約翰尼·史密斯靠在他的客廳兼廚房的安樂椅上,看選舉結果。錢瑟勒和布林克雷坐在一張很大的電子地圖前面做報道,當每個州的結果傳來時,地圖上就會用不同的顏色顯示出來。現在已經快半夜了,福特和卡特的選票非常接近。但卡特會贏得,約翰尼對此深信不疑。

  格萊克·斯蒂爾森也贏了。

  他的勝利受到當地新聞界的關注,被廣泛地予以報道,但全國範圍和媒體也注意到了他的勝利,把他跟詹姆斯。朗格雷相提並論,後者是兩年前以獨立競選人的身份當上緬因州州長的。錢瑟勒說,「最新的民意測驗顯示共和黨候選人。現任眾議員哈裡森·費舍正在縮短差距,現在看來這顯然是錯誤的。全國廣播公司預測斯蒂爾森將獲得百分之四十六的選票,他在競選中戴著一頂建築工人的安全帽,競選綱領中有一條是把所有的垃圾送到外層空間;費舍將獲得百分之三十一的選票。在一個民主黨不受歡迎的地區、戴維·波維斯只能獲得百分之二十三的選票。」

  「那麼,」布林克雷說,「新罕布什爾州將進入熱狗時代了……至少以後的兩年之內。」他和錢瑟勒咧嘴笑起來。一個廣告出現了。約翰尼沒有笑。他在想著老虎。

  從特裡姆布爾鎮集會到選舉之夜這段時間,約翰尼非常忙。他繼續輔導恰克,恰克在緩慢而持續地進步著。暑期他上了兩門課,考試都通過了,保住了運動資格。現在,橄欖球賽季剛剛結束,他有可能被招人全新英格蘭隊。大學招生人員開始來訪了,但他們必須再等一年;恰克的父親已經決定讓恰克去斯多文森預備學校讀一年。這是所很好的私立學校,在佛蒙特。約翰尼以為,斯多文森預備學校聽到這消息會高興得發瘋的。佛蒙特學校的足球隊和橄欖球隊是非常出色的。他們可能會給他全額獎學金,附加一把打開女生宿舍的金鑰匙。約翰尼認為這決定是正確的。當學業考試的壓力減輕後,恰克的進步一下子非常快。

  九月末,約翰尼去波奈爾鎮度周未,整整一個星期五晚上,他看到父親為電視上並不好笑的玩笑而捧腹大笑,於是問赫伯出了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赫伯神經質地微笑著說,兩手使勁摩擦,就像一個會計發現他把終生積蓄都投入的那個公司破產了。「沒出什麼事,你為什麼這麼樣,孩子?」

  「嗯,那麼你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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