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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但為什麼不呢,在這個大選之年,看政治家成了他的一種癖好。再多看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這麼心煩?

  但他的確很心煩,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手裡的雜誌也拿不穩,掉到水池裡了。他罵了一聲,連忙把它撈出來。

  不知怎麼搞的,一想到格萊克·斯蒂爾森,他就會聯想起弗蘭克·杜德。

  太荒唐了。他只不過在電視裡見過斯蒂爾森,不應該對他有任何感覺。離得遠遠地。

  嗯,也許他應該,也許他不應該。也許這星期六他應該去波士頓,看場電影。

  他回到客房,換了衣服,這時一種奇怪的驚恐感湧上心頭。這種感覺就像一位老朋友——那種你暗地裡痛恨的那種老朋友。是的,星期六他要去波士頓。那樣更好。

  雖然在以後的幾個月中,約翰尼反復回憶那一天,卻無法記起他最後為什麼又去了特裡姆布爾,他是駛向另一個方向的,計劃去波士頓,然後去坎布裡奇,逛逛書店。如果有足夠的現金的話(他把柴沃斯給他的獎金中的四百元寄給他父親,赫伯又把它交給東緬因醫療中心——這就像向大海倒一滴水),他準備去電影院看電影。這計劃很不錯,天公也作美,八月十日非常晴朗溫暖,是新英格蘭完美的一個夏日。

  他走進大屋的廚房,做了三個很大的火腿奶酪三明治當午餐,把它們放進一個老式的柳條野餐籃子中,這籃子是他在儲藏室發現的,他最後又找到了一箱啤酒。在那時,他感覺非常好。既沒想起格萊克。斯蒂爾森,也沒想起他那由摩托車流氓組成的保鏢們。

  他把籃子放在奔馳車的地板上,向東南方駛去。到此為止一切都很清晰。但這時他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首先想起他母親臨死前的樣子。他母親的臉扭成一團,手蜷成一個爪子,說話時嘴裡像塞了一團棉絮。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不是這麼說過嗎?

  約翰尼把收音機開得更響些,動聽的搖滾樂從汽車立體聲喇叭中傾泄出來。他沉睡了四年半,但搖滾樂仍很好聽,謝謝。約翰尼跟著唱起來。

  他有使命要你完成。別逃避,約翰尼。

  收音機淹沒不了他已故母親的聲音。他已故的母親要說話,甚至在墳墓裡也要說話。

  別躲在洞穴中,讓他派一條大魚吞掉你。

  但他已經被一條大魚吞掉過。它不是一個巨大的海獸,而是昏迷。他四年半一直在那個特別的魚的黑肚子中,那就夠了。

  高速公路的人口到了,他陷入沉思,忘了拐彎。過去的回憶纏住他,讓他很不安。嗯,他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後就拐回頭。

  不要做陶工,而要做陶土,約翰尼。

  「噢,算了。」他低聲說。他必須忘掉這些話,他母親是個宗教狂,這麼說她很不敬,但這是事實。在獵戶星座的天堂,駕著飛碟的天使,地球下面的王國。她其實像格萊克·斯蒂爾森一樣瘋狂。

  噢,天啊,別想那傢伙。

  「當你們把格萊克·斯蒂爾森選進眾議院時,你們可說,熱狗!終於有人打破僵局!」

  他來到新罕布什爾州63號公路。向左轉就通往康孝德,柏爾林。裡德斯密爾,特裡姆布爾。約翰尼想都沒想就向左拐去。

  他在想別的事。

  羅戈爾·柴沃斯經驗豐富,他嘲笑格萊克·斯蒂爾森。他是一個小丑,約翰尼。

  如果斯蒂爾森真的只是個小丑,那就沒什麼問題了,是嗎?他是一個有趣的怪人,是一張白紙,選民可以在上面寫下這信息:你們這些傢伙太無能了,我們決定選這個傻瓜。斯蒂爾森可能不過如此。只不過是個無害的瘋子,沒有必要把他和弗蘭克·杜德那種毀滅性的瘋狂聯繫在一起。但是……不知怎麼搞的……他總是把他們聯繫在一起。

  公路在前面分岔了。左邊通往柏爾林和裡德斯密爾,右邊往特裡姆布爾和康孝德。約翰尼拐向右邊。

  但是跟他握握手總沒關係,是嗎?

  關係。不過是再跟一個政治家握握手。有的人收集郵票,有的收集硬幣,但約翰·史密斯收集握手和——承認這一點,你一直在尋找一個怪人。

  這念頭讓他大吃一驚,差點兒把車開到公路外邊。他掃了一眼後視鏡,看到自己的臉已經不像早晨起床對那麼平靜。安詳。現在它變成了記者招待會上的那張臉,以及在羅克堡公園雪中爬來爬去那個人的臉。皮膚太白了,眼睛周圍有一圈黑暈,皺紋太深了。

  不,這不是真的。

  但這是真的。現在這是很顯然的,無法否認了。在他一生的前二十三年,他只跟一位政治家握過手,那是在1966年,愛德華·穆斯基來他們學校講話。在過去的七個月,他和十幾個大人物握過手。當他跟他們握手時,腦子裡閃過這樣的念頭——這傢伙想幹什麼?他要告訴我什麼?

  他不是一直在尋找政治上的弗蘭克·杜德嗎?

  是的,這是真的。

  但事實是,除了卡特,他們誰也沒告訴他什麼,他從卡特那裡也沒得到什麼驚人的東西。跟卡特握手沒有給他那種沮喪的感覺,而看著電視上的格萊克·斯蒂爾森卻給他那種感覺。他感到好像斯蒂爾森發展了笑面虎遊戲,在虎皮裡面是人。但在人皮後面是野獸。

  約翰尼在特裡姆布爾鎮公園吃了午餐。他剛過中午就趕到這裡,看到公告牌上的通知,說集會下午三點開始。

  他來到公園,以為那裡一定很空曠,但別人已經鋪好毯子,坐下來吃午飯了。

  前面,有幾個人在音樂臺上忙碌著。兩個人正把旗子插在齊腰高的欄杆上。另一個站在梯子上,往音樂台的環形屋簷上掛彩旗。其他人在裝喇叭,正如約翰尼看電視時猜的那樣,這些喇叭非常高級,擺放得很仔細,以產生環繞聲。

  這些人幹活非常仔細,有一種很專業的味道,這和斯蒂爾森的瘋子形象很不諧調。

  人群年齡的跨度大約二十年,從十幾歲到三十幾歲。他們玩得很高興。孩子在瞞珊學步。女人在一起聊天和大笑。男人在喝啤酒。幾條狗在四處亂竄。太陽暖洋洋地照在每個人身上。

  「試試,」站在音樂臺上的一個人簡潔地對著兩個話筒說,「試試第一個,試第二個……」一個喇叭發出很大的回聲,站在音樂臺上的人做手勢讓把它放後些。

  這不像在佈置一次政治演講和集會場地,約翰尼想,倒像在安排一次友愛聚餐會……或小團體討論會。

  「試試第一個,試試第二個……試試,試試, 試試。」

  約翰尼看到,他們在把大喇叭綁到樹上。不是用釘子釘,而是用繩子綁。斯蒂爾森是一個環境保護者,有人告訴這些先來佈置場地的人不要損壞鎮公園的一棵樹。他覺得這整個行動計劃得非常周密,不像一次性交易。

  兩輛黃色轎車開進停車場還剩下的一小塊空地中(停車場已經停滿汽車)。車門開了,男男女女從車上下來,興奮地互相交談著。他們和已經在公園裡的人形成鮮明的對照,因為他們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男人穿著西服或運動衣,女人穿著西服套裙或漂亮的衣服。他們像孩子一樣好奇地四處張望,約翰尼咧嘴笑起來。潘高的美國公民班到了。

  他向他們走去。潘高和一個穿燈心絨套裝的高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站在一起,那兩個女人是中國人。

  「你好!潘高。」約翰尼說。

  潘高咧嘴笑了。「約翰尼!他說,「見到你真高興,夥計!今天是新罕布什爾州的一個好日子,是嗎?」

  「是的。」約翰尼說。

  潘高介紹了他的同伴。穿燈心絨套裝的是波蘭人。兩個女人是來自臺灣的姐妹倆。一個女人告訴約翰尼她很希望跟候選人握手,並不好意思地給約翰尼看她手袋中簽了名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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