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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你相信該這麼幹嗎?約翰尼問,暴風雪吹得他說不出話。他的腿很疼。

  「不,」伯曼簡潔地說,「但我認為你應該參加。也許我認為他應該能看看你的臉,約翰尼,來吧。杜德家離這兒只隔著兩條街。」

  他們出發了,戴著帽子,穿著靴子,飛舞的雪中的一對影子。伯曼衣服裡面帶著手槍。手銬掛在他的皮帶上。他們走了不到一條街,約翰尼就跛得很厲害,可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但伯曼注意到了。他們在一個門廊上停了下來。

  「孩子,怎麼了?」

  「沒事兒。」約翰尼說。他的頭又開始疼起來。

  「肯定有事兒。你走路時就像兩條腿斷了一樣。」

  「我從昏迷中醒來後;他們不得不給我的腿做手術。肌肉萎縮了。布朗醫生說它開始融化了。關節退化了。他們用化學合成物修復它……」

  「就像那個『六百萬元人』,是嗎?」

  約翰尼想起家裡的一疊醫院帳單,整整齊齊地放在餐廳抽屜裡。

  「是的,像那一樣。我站得太久,它們就僵硬了。就是這樣」

  「你想回去嗎?」

  當然想回去。回去再也不想這樣可怕的事了。 真希望我沒有來。這不關我的事。這傢伙把我跟一個兩個頭的牛相比。

  「不,我沒事。」他說。

  他們走出門廊,風吹打著他們,想把他們卷走。他們彎著腰,掙扎著走過一排排路燈。他們轉往一條小街,走過五棟房子,在一棟小而整潔的正方形二層樓前停下。像街上其它房屋一樣,它黑乎乎的。

  「就是這棟房子。」伯曼說,他的聲音毫無生氣。他們走過門前的積雪,走上臺階。

  漢瑞塔·杜德夫人身材高大,一身肥肉。約翰尼從沒見過這麼病慪慪的女人。她的皮膚是黃灰色的。由於皮疹,她的雙手佈滿紅斑,像爬蟲一樣。她雙眼深陷,眯成一條縫,讓他很不愉快,因為他母親維拉·史密斯陷入宗教迷狂時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在伯曼等了差不多五分鐘後,她才給他們打開門。約翰尼站在伯曼身旁,兩腿很疼,覺得這個夜晚不會有盡頭。這夜晚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雪堆起來把他們埋葬了。

  「半夜三更的你想幹什麼,喬治·伯曼?」她猜疑地問。像許多胖女人一樣,她說話聲音嗡嗡的,有點兒像瓶子裡的蒼蠅或蜜蜂。

  「必須跟弗蘭克談談,漢瑞塔。」

  「那麼早晨跟他談吧。」漢瑞塔·杜德說,想要關上門。

  伯曼用戴著手套的一隻手擋住門:「對不起,漢瑞塔。必須現在談。」

  「啊,我可不想把他叫醒!她喊道,擋著門,「他睡得像個死人!有時晚上我心跳過速,按鈴叫他,他來嗎?不,他睡得非常沉。某個早晨他醒來,會發現我心臟病發作死在床上!因為你搞得他太累了!」

  她勝利似地咧嘴一笑。

  「白天黑夜地工作,半夜三更抓醉鬼,這些醉鬼身上都藏著手槍。去酒吧或夜總會巡邏,那可是很難幹的活,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知道那是些什麼地方,那些賤女人因為一點兒小錢就樂意把那種髒病傳染給弗蘭克這樣的好孩子!」

  她的聲音忽低忽高,約翰尼的腦袋隨之哆哆作痛。他希望她閉嘴。他知道,這是種幻覺,因為他今晚太疲憊了,但他越來越覺得好像是他母親站在那裡,她隨時會從伯曼轉向他,向他宣講上帝賦予他的特異功能。

  「杜德太太……漢瑞塔……」伯曼耐心地開口道。

  她真的轉向約翰尼,用她那小豬似的眼睛打量著他。

  「這是誰?」

  「特派員,」伯曼迅速回答道,「漢瑞塔,叫醒弗蘭克,有什麼後果我來承擔。」

  「噢噢噢,承擔!」她諷刺地怪叫道,約翰尼終於意識到她很害怕。她身上散發出一陣陣恐懼,這使他的頭更疼了。伯曼感覺不到嗎?「承一擔!天哪,你大了不起了!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在半夜三更被叫醒的,喬治·伯曼,所以你和你的特派員可以滾了!」

  她再次試圖關上門,這次伯曼把它推開了。他的聲音表明他很憤怒,也很緊張:「開門,漢瑞塔,現在就開門。」

  「你不能這麼幹!」她喊道,「這不是一個警察國家!我要告你!讓我看你的搜查證!」

  「我不是要搜查,我要跟弗蘭克談談。」伯曼說,推開她走進去。

  約翰尼不加思索地跟進去。漢瑞塔伸手去抓他。約翰尼抓住她的手腕——他腦袋中一陣劇痛,剛才的頭疼相形見絀。那個女人也感覺到了。他門倆互相凝視了片刻,這片刻似乎是永恆,完全明白了。在那一片刻,他們似於焊在一起了。然後她掙脫手,捂住肥胖的胸口。

  「我的心臟……我的心臟……」她在睡袍口袋裡摸索,掏出一個藥瓶。她臉色煞白,拔開瓶屯,倒出藥丸,一粒藥丸倒在她手掌上,其餘的落了一地。她把那粒藥丸含到舌頭下。約翰尼站在那裡,一語不發,,涼恐地盯著她。他覺得腦袋就像一個正在膨脹的充滿鮮血的皮囊。

  「你知道?」他低聲說。

  她皺紋密佈的肥嘴張開又合上 ,張開又合上。發不出聲音。就像一條擱淺的魚的嘴。

  「你一直就知道?」

  「你是個魔鬼!」她沖他喊道,「你是個魔鬼…怪物……噢我的心臟……噢,我要死了……要死了……快叫醫生…喬治。伯曼,不許你上樓叫醒我的孩子!」

  約翰尼從她身邊走開,一隻手無意識地在外衣上擦著,好像要擦去污點, 他跟著伯曼爬上樓梯。屋外,風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嗚咽著,走了一半,他回頭看去。漢瑞塔。杜德坐在籐椅上。像一座肉山,喘著氣,一手握著一隻碩大的乳房,他仍然覺得腦袋在膨脹,做夢似地想:很快它就會爆掉,一切就結束了,感謝上帝。

  一條舊地毯鋪在窄窄的走廊上,牆紙是印花的,伯曼正在敲一扇關著的門。這裡至少冷十度。

  「弗蘭克?弗蘭克!我是喬治·伯曼!醒來,弗蘭克!」

  沒有動靜。伯曼一擰把手,推開了門。他的手放在槍把上,但沒有抽出來。這可能是一個致命的錯誤,然而弗蘭克。杜德的房間是空的。

  他們倆在門口站了片刻,朝裡望著。這是一個小孩的房間:牆紙上印滿了跳舞的小丑和搖擺木馬,一張兒童椅上坐著玩具娃娃,用它閃亮的黑眼睛盯著他們,一個角落裡有個玩具盒。另一個角落放著一張窄窄的楓木床,被子掀開著。 床柱上掛著弗蘭克·杜德放在皮套裡的手槍,顯得很不和諧。

  「天哪,」伯曼低聲說,「怎麼回事?」

  「救命,」杜德太大的聲音傳上來,「救救我……」

  「她知道,」約翰尼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從弗萊徹特開始就知道。他告訴了她。她為他掩飾。」

  伯曼慢慢地退出房間,打開另一扇門。他的眼睛很恍惚和委屈:這是一間客房,沒有人。他打開壁櫥,裡面只有一盤殺鼠藥,又打開另一扇門:這間臥室沒有裝修完,非常冷,可以看到伯曼呼出的白氣。他環顧四周。還有一扇門,這扇門在樓梯口。他走過去,約翰尼跟著他。這扇門鎖著。

  「弗蘭克?你在裡面嗎?他擰擰把手,「開門,弗蘭克!」

  沒有回答。伯曼抬起腳,在把手下猛地踹了一下。爆烈的聲音就像鋼盤落在瓷磚地板上一樣在約翰尼腦中回蕩。

  「天哪,」伯曼埂咽地說,「弗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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