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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是的,現在他想起來了。坐著出租車,司機在抱怨他兒子的長髮,抱怨他兒子認為尼克松是一頭豬。然後是山坡上並排的車頭燈,白線兩邊各一對碰撞。不疼,但知道他的大腿猛撞在出租車計程器上,脫了臼。有一種冰涼潮濕的感覺,然後是黑暗的走廊,接著就是現在這情景。

  選擇吧,內心深處在低語,選擇吧,否則他們會為你選擇的,他們會把你撕扯出來,就像醫生用剖腹的方法從母親的子宮取出嬰兒一樣。

  這時莎拉的臉浮現在他面前——她一定在什麼地方,雖然她從沒俯身看過他。她一定在什麼地方,擔驚受怕。現在她幾乎已經是他的了,他感覺到了這一點,他要向她求婚。

  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出現了,這次比以往更強烈,並且和莎拉交織在一起。但是,對她的渴望更強烈,於是他做出決定,他轉過身不理那個黑暗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回頭看時,那地方已經消失了;椅子邊除了光滑的白色牆壁,什麼也沒有。不久,他逐漸明白這房於是什麼地方——毫無疑問,它是一間病房。黑暗的走廊淡化成一個夢幻似的回憶,從沒被徹底忘掉過。但更重要,更直接的事實是,他是約翰·史密斯,他的女朋友叫莎拉,布萊克奈爾,他遇上了一次可怕的車禍。他猜自己能活下來一定是很幸運的,他只希望他的所有器官還在,還能正常運轉,他可能是在克利維斯·米爾斯社區醫院,但他猜更可能是在東緬因醫療中心,他猜他在這裡已經往了一段時間一他可能昏迷了一周或十天。該出院了。

  該出院了,這是約翰尼睜開眼睛時的第一個念頭。

  這是1975年5月N7日。斯達特先生早已出院回家了,醫生命令他每天走兩英里路,少吃含膽固醇的食品,屋子另一頭是一個身患癌症的老人,注射了嗎啡後正在睡覺,除此之外,屋裡空蕩蕩的。這是下午三點十五分。電視機上蓋著一塊綠布。

  「我在這兒。」約翰·史密斯聲音沙啞地說。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他自己吃了一驚,屋裡沒有日曆,他無從知道自己昏迷了四年半。四十分鐘後,護士進來了。她走到另一張床的老人那兒,給他換了一瓶吊針,走進浴室,拿著一個藍色塑料水罐出來。她給老人的花澆了水。在他的桌子和窗臺上,有半打多束花和二十多帳慰問卡。約翰尼看著她做這些日常工作,並不急於再次試試他的聲音。

  她把水罐放回去,來到約翰尼的床邊。她要翻一下我的枕頭,他想。他們的眼睛短暫地對視了一下,但她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她不知道我醒了,我的眼睛以前也睜開過。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她一隻手放到他的脖子後面。手很涼,很舒服。約翰尼知道她有三個孩子,最小的一個去年六月四日一隻眼睛差點兒失明。一次爆竹事故。男孩的名字叫馬克。

  她抬起他的頭,把他的枕頭翻過來,又把他放平。她扯扯臀部的尼龍制服,轉身要走,然後又很困惑地轉過身。也許是意識到他的眼睛裡有某種新東西,某種以前沒有的東西。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又轉身要走,他說話了:「你好,瑪麗亞。」

  她呆住了,他可以聽到她的牙齒突然劇烈地撞在一起,發出叭的一聲響,她的手按著乳房上面的胸口,那裡掛著一個金十字架。「噢我的天哪!」她說,「你醒了。我就覺得你看上去有所不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大概我聽見過吧。」說話非常困難。他的舌頭像條懶蟲,似乎唾液沒有使它滑潤起來。

  她點點頭:「你已經醒了一會兒了,我最好下去到護士辦公室,找到布朗醫生或魏澤克醫生。他們會很想知道你醒來了。」但她還是多停留了一會兒,著迷地看著他,使他感到很不安。

  「我長出第三隻眼了?」他問。

  她神經質地笑了:「沒有……當然沒有。請原諒我。」

  他的眼睛看著他的窗臺,他的桌子就在窗臺下。窗臺上是一棵退色的紫羅蘭和一張耶穌的畫像——是他母親喜歡的那種耶穌畫像,耶穌看上去正準備參加棒球比賽。但這帳畫發黃,而且四個角都卷起來了。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懼。「護士!」他喊道,「護士。」

  她在門口轉過身。

  「我的慰問卡在哪裡?」他突然喘不過氣來,「那個人收到的那種……沒有人寄給我一張慰問卡嗎?」

  她微微一笑,但它是裝出來的。這是隱瞞什麼事的那種微笑。突然約翰尼想要她站到他的床邊,他要伸手摸她。如果他能摸到她,就會知道她在隱瞞什麼。

  「我去叫醫生。」她說,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她就離開了。他看著紫羅蘭,看著發黃的耶穌畫像,困惑而又害怕。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睡著了。四

  「他剛才是醒的,」瑪麗亞·米查德說。「他非常清醒。」

  「好吧,」布朗醫生說。「我不懷疑你的話。如果他曾經醒來過,他可能還會醒來的。這只是一個……」

  約翰尼呻吟了一下。他的眼睛睜開了,這眼睛半向上翻著,露出眼白。他似乎在看瑪麗亞,眼睛逐漸清晰起來。他微微一笑。但他的臉仍然很鬆弛,好像只是眼睛醒來了,其它部位仍在睡著。她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的內心

  「我想他會好的,」約翰尼說。「一旦他們清理受傷的角膜眼睛就會像新的一樣好。應該是這樣的。」

  瑪麗亞大口喘著氣,布朗看著她:「怎麼啦?」

  「他在說我的兒子,」她低聲說。「我的馬克。」

  「不,」布朗說。「他只是在說夢話罷了。別大驚小怪,護士。」

  「是。好吧。但他現在沒睡著,對嗎?」

  「瑪麗亞?」約翰尼間,小心翼翼地微微一笑。「我打了個盹是嗎?」

  「是的,」布朗說,「你在說夢話,把瑪麗亞嚇了一跳,你毛做夢嗎屍

  「不……我不記得了,我說什麼了?你是誰?」

  「我是詹姆斯·布朗醫生,跟那個歌手同名,不過我是位神經科醫生。你剛才說:『我想他會好的,一旦他們清理了受傷的角膜……』是這麼說的嗎,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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