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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的兒子要做那種手術,」瑪麗亞說。「我的兒子馬克。」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約翰尼說。「我猜我是睡著了。」他看著布朗。他的眼睛現在很清澈,也很驚恐。「我抬不起胳膊。我麻痹了嗎?」

  「沒有。試試你的手指。」

  約翰尼照辦了,手指都在動。他微笑了。

  「好極了,」布朗說。「告訴我你的名字。」

  「約翰·史密斯。」

  「很好,你的中間名呢?」

  「我沒有中間名。」

  「很好,誰需要中間名呢?護士,請你下去看看明天神經科誰值班。我要對史密斯先生進行一次全面檢查。」

  「是的,醫生。」

  「你給山姆·魏澤克打個電話。他可能在家裡或高爾夫球場。」

  「是的,醫生。」

  「請別告訴記者……千萬別告訴!」布朗仍微笑著,但很嚴肅。

  「當然不會的。」她離開了,白色的鞋發出吱吱的聲音。約翰尼想,她的小兒子會好的,我一定要告訴她。

  「布朗醫生,」他說,「我的慰問卡在哪裡?沒有人給我寄卡嗎?」

  「再問幾個問題,」布朗醫生圓滑地說,「你記得你母親的名字嗎?」

  「當然記得。維拉。」

  「她姑娘時的名字呢」

  「娜桑。」

  「你父親的名字呢。」

  「赫伯。為什麼你讓她別告訴記者?」

  「你的通信地址?」

  「RFD一號,波奈爾/約翰尼應聲答道,然後停下了。一種可笑的驚訝神情掠過他的臉,「我的意思是……我現在住在克利維斯·米爾斯鎮,北大街一一零號。為什麼我要告訴你父母的地址呢?我十八歲後就不往那兒了。」

  「你現在多大。」

  「查我的駕駛執照去,」約翰尼說,「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有一張慰問卡。我在醫院到底多長時間了?這是哪家醫院?」

  「這是東緬因醫療中心。我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只要你讓我……

  布朗靠坐在一帳椅子上,這是他從牆角拉來的——約翰尼曾在那牆角看到離去的走廊。他在寫字板上記著,所用的那種筆約翰尼以前沒見過。它有一個很粗的黑筆桿和一個纖維狀的頭,看上去像鋼筆和圓珠筆的一個古怪的混合物。

  看著這筆就使他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約翰尼不加思索地突然抓住布朗醫生的左手。他的手臂移動起來很艱難,好像綁著幾個六十磅的重物——兩個在肘上,兩個在肘下。他無力地抓住醫生的手,一拉,那古怪的筆在紙上留下一條粗粗的藍線。字

  布朗看著他,起初只是好奇。然後他的臉一下變得煞白。他眼睛中的好奇被一種恐懼代替。他猛地抽回手——約翰尼沒有力量握緊它——有那麼一瞬,一種嫌惡的表情掠過醫生的臉,好像他被一個麻瘋病人摸了一樣。

  這種表情消失了,只剩下驚訝和不安。「你為什麼這麼做?史密斯先生……」

  他的聲音消失了。約翰尼怔住了,臉上顯出逐漸明白的神情。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麼可怕的,難以名狀的東西。

  但這是事實,必須說出來。

  「五十五個月?」約翰尼聲音沙啞地問。「連續五年?不!天哪,不!」

  「史密斯先生,」布朗說,非常不安。「請冷靜,興奮對你沒好處……」

  約翰尼上身從床上抬起了三寸,然後又跌落下去,他的臉上全是汗水,眼睛在眼眶中無助地轉動。「我二十七歲了?」他說。「二十七歲?噢,天哪!」

  布朗咽了口唾沫,聽到滴答一聲響。當史密斯抓住他的手時,他突然感到一種不愉快,這種不快強烈到可笑的程度,一系列厭惡的景象湧上心頭。他記起了七,八歲時的一次野餐,他坐下,把手放進某個溫暖光滑的東西中。他環顧四周,發現他把自己的手放進一個長了蛆的土撥鼠屍體中,炎熱的八月、這個屍體躺在一片月桂樹叢下。那時他尖叫起來,現在他也有點兒想尖叫——只是這種感覺逐漸消失,被一個問題代替了:他怎麼知道?他摸摸我,就知道了。

  二十年的教育抬起了頭,他把這念頭推到一邊。昏迷病人醒過來,記得昏迷時他們周圍發生的事,這種例子舉不勝舉。像別的任何事情一樣,昏迷是一個程序的問題。約翰·史密斯從來沒有變成過植物人;他的腦電圖從沒變成一條直線,如果真的曾變成直線,布朗現在就不會跟他談話了。有時候,處在昏迷狀態就像處在一個一邊透明另一邊不透明的鏡子後面。在旁觀者看來,病人是完全沒有知覺的,但病人的感覺器官仍在慢慢地運轉。毫無疑問,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瑪麗亞。米查德回來了。「跟神經科說好了,魏澤克醫生正在趕來。」

  「我想山姆只有等到明天才能見史密斯先生了,」布朗說。「我要給他注射五毫克的鎮定劑。」

  「我不要注射鎮定劑,」約翰尼說。「我要離開這裡。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到時候你會知道一切的,」布朗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我已經休息四年半了!」

  「那麼再休息十二小時也沒關係。」布朗堅決地說。

  稍後,護士用酒精擦擦他的上臂,針頭紮進去有點兒疼。約翰尼立即感到昏沉沉的。布朗和護士看上去有十二英尺高。

  「至少告訴我一件事,」他說。他的聲音似乎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突然這問題似乎顯得非常重要。「那支筆?你怎麼稱呼這支筆的?」

  「這個?」布朗在驚人的高度舉起那支筆,藍色的塑料杆,纖維似的筆尖。「它叫福來爾。現在睡吧,史密斯先生。」

  約翰尼照辦了,但這個詞跟著他進入夢鄉,像一個神秘的毫無意義的咒語:福來爾……福來爾……福來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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