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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8

  卡普離開後,恰莉在床上躺了十五分鐘。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充滿了悲哀、恐懼和各式各樣推測。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

  他是在五點一刻,大約半小時前來的。他自我介紹說叫卡普頓·霍林斯特(「不過請叫我卡普,大家都這麼叫」)。他長著一張和藹。敏銳的臉。這張臉她最近在哪兒見過,但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在卡普的提醒下她終於記起他就是在第一次實驗後把她送回房間的那個人。當時,她處於震驚,內疚機一不錯——驕做交織在一起的混亂心情中,所以一點不奇怪她沒能記住他的臉。

  也許當時就算是美國總統送她回去,她也不會在意。

  他那種圓通。富有說服力的說話方式立即使恰莉起了戒心。

  他說豪克斯但勒非常不安,因為她宣稱在見到父親之前她拒絕進行一切實驗。恰莉說情況確實如此,然後便閉上嘴不再置二詞,固執地保持著沉默……但這主要是因為害怕。如果你跟卡普這樣說話圓通的人談論自己做事的理由,他會逐條駁倒它們直到把白說成黑。把黑說成白。所以只簡單地提出要求會更好,也更安全。

  但他還是令她吃了一驚。

  「如果你想這樣,那可以。」他說道。她臉上吃驚的表情一定有些滑稽,因為他輕聲笑了,「這需要一些小小的安排,但是聽到「一些小小的安排」這幾個字,恰莉的臉立即又板了起來,「不要再讓我點火。」她說,「不要再讓我做實驗。你就是花上十年時間『安排」我也寧願等著。」

  「噢,我想用不了那麼長時間。」他說道。:他並沒有生氣,「只不過我還得應付一些人,恰莉。而且在這種地方,做什麼都得打報告。不過在我安排這一切的時候,你連根蠟燭都不必點。」

  「那就好。」她不為所動地說。恰莉並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會做什麼安排,「因為我不願再做那樣的事。」

  「我想我應該能安排好……在星期三以前。對,肯走在星期三以前。」

  他忽然陷入了沉默。他的頭微微歪著,好像在側耳傾聽她聽不到的什麼聲音。恰莉困惑地看著他,正打算開口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卻猛地把話收了回去。他坐在那裡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有些眼熟,使她想起了什麼。

  「你真的認為我在星期三能見到他?恰莉怯怯地問。

  「是的,我想是的。」卡普說道。他在椅子裡動了動,沉重地歎了口氣。他的眼睛對上了她的目光,於是他給了恰莉茫然的一笑……這笑也很眼熟,接著他驢唇不對馬嘴他說:「我聽說你爸爸高爾夫球打得很糟。」

  恰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就她所知,她父親這輩子連高爾夫球杆都沒摸過。她正打算這樣告訴他……忽然一陣幾乎令她昏眩的巨大喜悅流過全身一她想起來了摩爾先生!」他看上去像摩爾先生!

  當他們在紐約時,摩爾先生是爸爸信心俱樂部的成員。他是個淺黃頭髮,戴著副粉框眼鏡的小個子男人,臉上總掛著羞怯。

  甜甜的微笑。他是在一家銀行或是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像其他人一樣,他來俱樂部是為了變得更加自信。有段時間爸爸很為他擔心。為了增強他的自信,爸爸曾對他發過功,但這使他以一種危險的方式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個故事。這故事在他腦子裡像網球似地跳來跳去,但它不會像網球那樣最終停下來;恰恰相反,對這故事的記憶會變得越來越強烈直至使摩爾先生感到極其地不適。但恰莉感覺到父親不僅僅是害怕這會使摩爾先生不適;他害怕這會最終殺了他。所以有一天晚上當其他人都離去後,爸爸讓摩爾先生留下,又對他發了次功,使他相信他從未讀過那個故事。在那之後,摩爾先生就一切正常了。爸爸有次對她說他希望摩爾先生千萬不要去看一部叫做《獵鹿人)的影片(美國反映越戰的影片,裡面有俄國輪盤賭鏡頭),但他並沒解釋為什麼。

  但在爸爸使摩爾先生恢復正常之前,他看上去就跟卡普現在一樣。

  她突然肯定父親一定對這個人發過功;而這發現給她帶來的喜悅就像龍捲風席捲全身。這麼長時間已沒有看見他或聽到他的任何情況(除了約翰有時帶給她的泛泛的消息),也不知他身在何方,而現在就好像他突然出現在了屋子裡,告訴她他就在身旁。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的。

  卡普猛地站了起來,「我得走了。但我還會再見到你,恰莉,別擔心。」

  她想告訴他別走,留下來和她談談爸爸:他在哪兒,他還好嗎……但是她的舌頭僵住了,說不出話來。

  卡普走到門口忽然站住了。「噢,差點忘了。」他又走回到她面前,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著的紙遞給她。她機械地接過紙條看了看將它放進睡袍口袋裡。「你以後出去騎馬時,一定要當心蛇。」他用一個老朋友的親密口吻說,「一匹馬要是看見一條蛇,他會驚跑的。肯定會的、他會——」

  他忽然停下了,將一隻手按在太陽穴上使勁揉著。有一刹那,他看上去衰老而精神恍惚。接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打消了什麼念頭。他向她道過再見,離開了房間。

  他走後,恰莉久久地站在那裡。然後,她取出紙條將它打開,開始讀上面東西。

  一切都改變了恰莉,親愛的——

  第一:當你讀完這張字條後,把它從馬桶沖走,記住了嗎?

  第二:如果一切像我計劃——像我希望——的那樣,下個星期三我們將離開這裡。給你這張紙條的人站在我們一邊,不過他自己並不知道……明白了?

  第三:我要你在星期三下午一點鐘到馬廄去。我不在乎你怎樣做到——如果有必要,再給他們做次實驗。但是一定要去。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要相信這個約翰·雨鳥。這也許會使你難過。我知道你一直信任他。但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恰莉。沒人會為你對他的信任而責怪你一霍林斯特說他騙取別人信任的能力已足以獲得奧斯卡金像獎。但你應該知道:是他帶領那些人在爺爺的營地把我們抓起來的。我希望這不要使你太傷心。但也許這是不可避免的,因為我瞭解你的性格。發現別人一直在利用自己確實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聽著,恰莉:如果雨鳥再來——他多半是要來的——你一定要讓他覺得你對他的感情並未發生變化,這非常重要。星期三下午他不會礙我們的事。

  我們要去洛杉礬或芝加哥,恰莉,而且我想我知道怎樣為我們安排一個新聞發佈會。我有個老朋友叫昆西,我希望他能幫助我們。而且我相信——我必須相信——如果我和他取得聯繫,他會替我們安排這些。召開新聞發佈會就意味著全國都會知道我們的情況。也許那時人們仍想把我們關在某個地方,但我們會在一起。我希望你像我一樣期待著這一天。

  雖然可能還會被關在什麼地方,但只要他們不讓你為錯誤的目的點火,這種狀況不會太壞。如果你對再次逃跑有什麼疑問的瓦記住這是最後一次了……而這也會是你母親所希望的我想你,恰莉,並深愛你。

  爸爸約翰?

  是約翰帶領那些人用麻醉槍射中了她和她父親?

  約翰?

  她在枕頭上輾轉反側,巨大的悲哀和心碎的感覺令她不能自己。她不知該如何走出這殘酷的困境。如果她相信父親,她就不得不相信約翰為了使她同意做實驗而一直在欺騙她。如果她繼續信任約翰,那麼她揉起來用馬桶沖走的那張字條就是簽著她父親名字的一句謊言。無論選擇哪條路,受到的傷害和付出的代價都是巨大的。難道成長就意味著這些?承受這樣的傷害?如果是這樣,那她寧願早早死去。

  她記起那天第一次看見天師時,約翰臉上的微笑……那笑裡有什麼東西她不喜歡。她想起自己從未在他身上發現過任何真實的感情,就好像他把自己封閉了,或者……或者……

  她試圖將這念頭拋到一邊。

  (或者他的心已經死了?)

  但它還是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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